風雪如無儘酷刑,一遍遍抽打著烏爾堪屯這片死寂的土地。
當圖海一行人歸來時,帶來的是更深沉的絕望。
他幾乎是被人從馬背上架下來的。
冰霜凝結了他全身,那張曾經粗獷堅毅的臉龐,此刻隻剩下青紫的凍傷和深陷的眼窩,整個人僵直如屍,仿佛剛從凍土下刨出。
而他身後,從雅克薩被羅刹人攆出來時的七十多人,如今隻剩下不到五十人。
他踉蹌著撞入索額圖那間終日彌漫著煙火的木屋,一頭栽倒在地,掙紮了半晌也沒能爬起來。
屋內的幾名八旗將領連忙將他扶起,架到火盆邊。
索額圖撥開人群,他那雙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圖海,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礪石在摩擦。
“國書呢?羅刹人的答複呢!”
圖海的身子猛地一顫,他低下頭,不敢去看索額圖的眼睛。
“他們……收下了。”
索額圖緊繃的神經稍稍一鬆。
收下了,就好。
隻要收下了,就代表有得談。
但下一刻卻見圖海搖了搖頭。
“伊萬諾夫說……我們給的,不夠。”
索額圖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
胤礽的“皇宮”內,空氣凝滯,氣氛壓抑得連炭火的爆裂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所有能說得上話的王公大臣都聚集於此,他們看著跪在地上,喝了一碗熱湯才緩過勁來的圖海,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焦慮。
胤礽裹著厚重的貂皮,身子卻依舊在不受控製地發抖,他盯著圖海,聲音尖利。
“不夠?他們還想要什麼!朕已經把祖宗的龍興之地都拿出來了,他們還嫌不夠?”
圖海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眼神裡充滿了屈辱與痛苦。
他一字一頓,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那句話:
“他要……整個漠北草原。”
“嗡”的一聲,整個木屋瞬間炸開了鍋。
“什麼?”
“漠北草原?他怎麼不去死!”
“欺人太甚!這群該死的羅刹毛子!他們這是要我們的命啊!”
“漠北草原那是蒙古諸部的地盤,給了他們,我大清的西邊就徹底沒了屏障!”
一名脾氣火爆的老王爺氣得須發怒張,一腳踹翻身旁的火盆,滾燙的炭火撒了一地,甚至燒穿了他的皮裘。他渾然不覺,指著門外咆哮道:
“寧肯凍死餓死,也絕不受此奇恥大辱!大不了,咱們就跟這群羅刹毛子拚個魚死網破!”
“對!拚了!”
“我八旗子弟,何曾怕過死!”
群情激憤,一時間,屋內充斥著寧死不屈的叫囂。仿佛隻要胤礽一聲令下,他們就能立刻提刀衝向雅克薩,將那些羅刹人碎屍萬段。
胤礽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血性衝昏了頭腦,他抓著扶手,正欲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一名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他甚至來不及行禮,便撲倒在地,聲音裡帶著哭腔。
“大……大事不好了!”
索額圖心中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
傳令兵抬起頭,臉上滿是絕望。
“寧古塔……寧古塔……失守了!”
一句話,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剛才還叫囂著要決一死戰的王公大臣們,瞬間啞火,一個個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也褪得一乾二淨。
寧古塔……
那是他們認為在大雪封山的季節裡,絕不可能被攻破的堅城。
可它,就這麼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