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當一行人終於走出那片死寂山林時,一片燈火通明的河穀撞入眼簾。
無數火把與篝火連綿不絕,將整個河穀照得亮如白晝。鼎沸的人聲混雜著車馬喧囂,裹挾著一股暖意撲麵而來。
千代子呆住了。
她看到了數不清的帳篷,看到了排成長龍的牛馬車隊,看到了碼放得像小山一樣的糧食口袋。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肉湯香味。
那味道蠻橫地撞進鼻腔,引得空癟的肚腹一陣抽搐。
“咕——”
大女兒優子,死死地盯著不遠處一口巨大的鐵鍋,喉嚨裡發出清晰的吞咽聲。
鍋裡翻滾著濃稠的米粥,還有大塊的肉乾在其中沉浮。
幾個穿著倭明解軍服的士兵,正用半人高的木勺攪動著,熱氣蒸騰。
“到了。”
為首的軍官停下腳步,指了指前方一個用柵欄圍起來的區域。
“進去,登記,領食物。”
他的漢話依舊簡短,但這一次,千代子似乎聽懂了。
因為她看到,在那片區域的入口處,正有無數和她一樣衣衫襤褸的逃難者,在排隊領取一碗熱氣騰騰的粥。
希望,從未如此真切地展現在眼前。
千代子再也控製不住,膝蓋一軟,又要跪下磕頭。
那軍官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側身一步,讓她拜了個空。
“我不叫阿裡嘎多。”
他冷冷地丟下一句便頭也不回地帶著手下士兵,消失在喧鬨的人群中。
千代子愣在原地,許久才反應過來。
她爬起身,牽著女兒,彙入了那條通往希望的長龍。
隊伍前進得很快,每個人的流程都毫無二致。
當輪到千代子時,他緊張的牽著優子,走到一個掛著登記處牌子的木棚前。那裡麵坐著一個麵無表情的明國吏員,吏員身後,站著兩個手持步槍的士兵。
“姓名。”
吏員頭也不抬地問道。
負責翻譯的是一個同樣來自倭國的年輕女子,她穿著乾淨的棉布衣,臉上帶著一絲優越感。
“大人問你叫什麼名字。”
“千代子……”
“年齡。”
“二十……二十四。”
“有無家眷。”
“兩個女兒。”千代子把優子和小女兒往前推了推。
“丈夫呢?”
“兩個月前被抓去當兵了。”
“那就是沒有。”
“識字嗎?”翻譯最後問道。
千代子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她出身於一個破落的武士家庭,雖然家道中落,但父親堅持讓她學了些文字。
聽到她肯定的回答,那年輕文士終於抬起了頭,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他遞過來一張紙,上麵印著幾行簡單的漢字。
“念。”
千代子接過紙,那上麵的字她大多不認識,但有幾個,和倭國的文字很像。
她磕磕巴巴地,連猜帶蒙,念出了其中一句。
“大……明……天……子……”
吏員點點頭,不再多問,提筆在表格上迅速填寫,然後在“文化水平”一欄,勾了個“粗通”。
接著,他指了指旁邊的一扇小門。
“進去,體檢。”
千代子被領進一個用布簾隔開的小隔間,一名女醫官讓她脫下外衣,用一個冰冷的鐵器在她胸前背後聽了聽,又檢查了她的牙齒和眼睛。
兩個女兒也接受了同樣的檢查。
整個過程迅速、冰冷,不帶任何感情。千代子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被估價的貨物,一頭待入欄的牲口。
當她重新回到長桌前時,那名年輕文士已經填好了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