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暮春的便秘煩惱
雲溪市的暮春，梧桐絮如細雪般飄在岐仁堂的青瓦上。七十六歲的陳茂齋坐在藤椅上，對著鏡子歎氣。這位退休語文教師最近總覺得腹脹，指節叩擊腹部時發出悶悶的空響，像極了他教過的學生背錯《滕王閣序》時的頓挫。
"又三日未行了。"他用鎮紙壓著宣紙，給老友寫信道，"市醫開的麻仁丸吃了三盒，竟如石投海。"窗外的石榴樹剛冒新芽，他卻覺得後腰像塞了團濕棉花，晨起漱口時總犯惡心，對著陽台上的鸚鵡嘟囔："老夥計，人老了連腸子都打了結。"
陳師母捧著保溫杯進來："茂齋，隔壁張姨說她孫子吃的那個什麼"腸清茶"挺管用......"話音未落就被打斷："胡鬨！那是給年輕人瀉火的，我這把骨頭能經得起寒涼？"話雖這麼說，當晚他還是悄悄翻出抽屜裡的"通便靈"，看著說明書上的"清熱解毒"字樣，自我安慰："就吃一次，下下火就停。"
二、入夏的變症危機
五月的蟬鳴裡，陳茂齋的書房飄著酸腐的藥味。原本每日臨帖的習慣早已荒廢，他蜷在竹席上，看妻子端來的小米粥直皺眉——往日能吃兩碗的粥，如今隻喝得下小半碗。右手按在胃脘處輕輕揉動，卻感覺有團氣在胸腹間亂撞，兩脅像被細線勒住般隱隱作痛，連穿件薄襯衫都覺得肩頭沉重。
"爸，咱去岐仁堂瞧瞧吧。"兒子小陳推掉出差，硬把老人架進出租車。岐仁堂的銅鈴一響，撲麵而來的藥香裡，岐大夫正給學徒講《脾胃論》："脾者，後天之本，如秤砣之於秤杆，砣輕則杆浮......"抬眼看見陳茂齋扶著門框進來，步態虛浮如踏棉絮，心中已然有數。
"老先生哪裡不適？"岐大夫鋪開潔淨的脈診布，指尖先觸患者寸口皮膚——涼的。陳茂齋絮絮說著病情，說到自行服藥時聲音漸低。岐大夫先診右脈：關部弦澀如刮竹皮，尺脈浮大無根，似水上浮木；再診左脈，關部短澀似輕刀刮竹，尺部亦呈浮象。
"五月火旺之時，本該脈來洪大而長，先生脈反浮大無根，尺部尤甚。"岐大夫撚動著山羊胡，目光落在窗外石榴樹的火紅花朵上，"《難經》雲"命門者，諸神精之所舍"，您這是命門火衰之象啊。"
三、診室裡的五行玄機
陳師母忙問："火衰？是體內火不夠了？可他總說腹脹，像有火堵著似的。"岐大夫點頭："這正是關鍵。《黃帝內經》講"壯火食氣，少火生氣"，命門少火不足，如灶底無薪，釜中米穀如何腐熟？您看這舌苔——"他用壓舌板輕輕撥開患者口唇，隻見舌質淡胖，邊有齒痕，舌苔白膩如水滑。
"初起便秘，本是年老津枯，當以溫潤之法緩緩潤下。"岐大夫取過《金匱要略》翻開，"仲景治虛勞便秘，用麻子仁丸亦配伍芍藥、杏仁，剛柔相濟。然先生誤用寒涼攻下之品，猶如雪上加霜。"他屈指敲擊桌麵："腎為水火之宅，腎陽一衰，脾土失於溫煦，好比田地凍裂，哪能播種？所以食少腹脹，便反不通。"
小陳皺眉："可為何還會脅痛？按說肝在左邊，我爸兩邊都痛......"岐大夫示意學徒取來五行圖："肝屬木，應東方青色。先生左關脈短澀，乃木氣被抑之象。《脾胃論》言"脾胃虛則肝木乘之"，脾土虛衰，木失製約，本當克土，今反被肺金所乘。"他指著圖中"金克木"的箭頭，"肺屬金，主秋令。先生現兩脅作痛，正是金氣乘木之兆。"
陳茂齋聽得入神，忽覺後頸發涼："岐大夫，您說這病......"岐大夫凝視著患者日漸稀疏的白發："《內經》雲"年四十而陰氣自半"，您年近八旬，腎氣本衰，又遭藥誤，如今尺脈浮大，乃虛陽外越之征。"他轉向窗外漸濃的綠蔭："今時五月，火旺能製金，故尚可支撐。待至秋日，金氣當令，恐有肺金克肝木之虞。"
四、暮鼓晨鐘的診療方
學徒捧來藥鬥，岐大夫提筆開方："當以補火生土、扶土抑木為法。擬腎氣丸加減，去澤瀉、丹皮之泄，加鹿角膠、巴戟天溫命門之火；佐以逍遙散意，柴胡、白芍疏肝柔肝。"邊寫邊講解："附子、肉桂如薪柴入灶，引火歸元；熟地、山萸肉填補腎精，如往灶中添煤；白術、茯苓健脾運濕，好比平整田地；柴胡輕清升散，如春風拂動柳枝。"
陳師母湊近看藥方："這鹿角膠......會不會太補了？他平時愛喝綠豆湯，怕上火呢。"岐大夫笑道："此非實火，乃虛火浮於上。《傷寒論》"少陰病，下利清穀，裡寒外熱"，正與此理相通。若畏補而用涼，必致火愈衰而寒愈盛。"
煎藥時，岐大夫特意讓學徒用陶罐文火慢熬："命門之火需慢補，急則生燥。"看著琥珀色的藥汁緩緩濾出，他對小陳說："服藥期間，忌生冷瓜果、肥甘厚味，可常食小米山藥粥，以助脾土。"又取出艾條："今晚先灸關元、命門二穴，以固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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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秋涼時分的歎息
然而事與願違。陳茂齋服藥半月，自覺腹脹稍減，便自作主張停了藥，貪涼吃了塊冰鎮西瓜。當晚即腹痛泄瀉，五更時分泄瀉尤甚，如《脾胃論》所述"五更泄瀉，乃命門火衰，不能生土"。再邀岐大夫時，已形銷骨立，兩脅痛如刀割，咳唾引痛。
處暑那天，岐仁堂的銅鈴響起時帶著涼意。陳茂齋臥在竹榻上，雙手顫巍巍抓住岐大夫的袖口："先生......"脈診時，尺脈已散大無根，關脈弦急如循刀刃。岐大夫望向窗外凋零的石榴葉，緩緩搖頭："金氣正旺，木氣已衰，正如《難經》所言"克賊之至，寡於畏也"。"
秋分前夜，陳茂齋在月光中溘然長逝。岐大夫在醫案中寫道："老年便秘，當辨虛實。實者通之需防傷正，虛者補之需辨陰陽。此案誤用攻下，致火衰土敗，金乘木虛，雖儘心力，終難回天。醫道如履薄冰，不可不慎也。"
尾聲：診室裡的勸學
"你們看這醫案。"多年後，岐大夫在診室裡向年輕學徒展開泛黃的記錄，"為何患者初起便秘反用補法？《內經》"塞因塞用"是也。腹中如冰窖，津液豈能流動？非溫其下則上焦不降。"他叩擊著《神農本草經》："附子"主風寒咳逆邪氣，破症堅積聚"，需配陰藥以防燥烈，此乃"善補陽者，必於陰中求陽"之理。"
窗外的石榴樹又結了新果，陽光透過窗欞在脈枕上投下斑駁光影。岐大夫望著藥櫃上的"大醫精誠"匾額，對聽得入神的學徒們說："醫病先醫心，用藥如用兵。每一味藥都是刀尖上的功夫，稍有差池，便是生死之彆。此病例雖遺憾，卻當永記——人命至重，有貴千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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