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申城,梧桐葉上的水珠總也滴不完。岐仁堂的銅鈴隨穿堂風輕晃,廿八歲的林小夏蜷在診室竹椅上,劉海黏在蒼白的額角,鴉青色長裙下露出的腳踝細得像蘆柴杆。
"姑娘這脈啊,細得跟藕絲似的。"岐大夫戴著玳瑁眼鏡,指尖搭在她腕間,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黃帝內經》書頁,"朝哪邊睡?"
"牆......牆裡頭。"小夏盯著青磚縫裡的青苔,聲音輕得像落在硯台上的墨點。自丈夫陳默去深圳創業這兩年,她每天黃昏就把臉埋進枕頭,看牆紙接縫在暮色裡爬成蛛網。
診室外傳來藥碾子的篤篤聲。岐大夫掀開她眼皮,瞳仁裡映著診室懸的"大醫精誠"匾額,邊緣已被歲月磨出包漿:"《靈樞》雲"思則心有所存,神有所歸,正氣留而不行,故氣結矣"。你這是脾土被思慮壅塞,好比春日田壟板結,秧苗不得生發。"
陪診的陳母急得直搓手:"她從前愛畫插畫,現在連數位板都碰不得,整天說"活著沒勁兒"......"話音未落,診室木門"吱呀"推開,快遞員抱著紙箱闖進來:"陳默先生快遞!"
紙箱裡滾出支口紅、兩盒麵膜,還有張字條:"寶貝生日快樂,下周飛巴黎談項目。"小夏盯著字條上的咖啡漬,忽然抓起桌上的青瓷筆洗,"砰"地砸在博古架上。碎瓷片濺過《脾胃論》書脊,驚飛了簷下避雨的麻雀。
"好!"岐大夫擊掌讚歎,白須隨動作顫了顫,"肝木終於肯克脾土了。"他彎腰撿起半片筆洗,釉色在指腹流轉如春水,"《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言"怒傷肝,悲勝怒",可你這怒來得遲了些——去把後堂的玫瑰花茶端來,再添三錢厚樸。"
小夏喘著氣盯著老大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岐大夫從藥櫃抽出《本草綱目》,翻到"玫瑰花"條目:"這花能行血中氣,解鬱安神。你瞧這記載:"和血,行血,理氣。"就像春日裡拿犁頭破開板結的土。"
藥煎好時,雨勢漸急。岐大夫將青瓷碗推過小夏:"嘗嘗,裡頭加了炒白術和茯苓,《金匱》裡的四君子湯化裁。脾土鬆了,胃氣才能升。"小夏皺眉抿了口,忽然咳嗽起來——碗底沉著枚碎瓷片,正是她方才砸的筆洗。
"姑娘可知,"岐大夫用鑷子夾出瓷片,"這碎瓷在《本經》裡叫"伏龍肝",能和中止血。你這一怒,雖動了肝氣,卻也震開了脾土的鬱結。"他指著窗外暴漲的雨簾,"就像這暴雨衝開溝渠,看似毀物,實則通了阻滯。"
三劑藥後,小夏能坐在診室看岐大夫寫藥方了。那日她盯著"柴胡12g香附9g"的字跡,忽然開口:"他說等ipo就回來......可ipo是什麼?"岐大夫擱下狼毫,從《周易》裡抬起頭:"《係辭》曰"變動不居,周流六虛",這世間事哪有定數?就像煎藥,火候到了,自然出味。"
穀雨那天,陳默衝進岐仁堂時,發梢還沾著深圳的潮熱。小夏正跟著岐大夫辨識草藥,指尖撫過紫蘇的鋸齒葉緣。"你居然信中醫!"陳默抓起桌上的藥包,"我給你買了進口抗抑鬱藥......"
"砰!"這次是小夏拍了桌。岐大夫看著她漲紅的臉,悄悄將《黃帝內經》翻到"怒則氣上"頁。"兩年了!"小夏抓起案頭的艾條,"你以為寄幾個包就是關心?知道我上次生理期痛到打120時,是誰用隔薑灸給我止痛的嗎?"
陳默愣在原地,目光落在小夏手腕的艾灸痕上。岐大夫適時遞來杯陳皮茶:"《靈樞》講"人之情,莫不惡死而樂生"。她這怒,是求生之氣。就像種子頂開石頭,看著慘烈,卻是天地間最剛的生機。"
芒種時節,岐仁堂來了位特殊的客人。小夏穿著自己設計的漢服,裙裾上繡著岐大夫教她認的益母草紋樣,身後跟著抱著繪本的陳默。"您看這《脾胃論》,"她指著書中夾的插畫,"我把脾土比作春耕的田地,肝氣是犁頭,思慮是雜草......"
岐大夫撫掌而笑,白須拂過《難經》書頁:"善哉!七情本是雙刃劍,用好了便是大藥。當年張景嶽以怒勝思,今日你以畫通誌,皆合《內經》"移精變氣"之旨。"他轉頭看向陳默,"年輕人,《傷寒論》裡的"小柴胡湯"講究"往來寒熱",這夫妻相處,也得有來有往啊。"
陳默紅著臉翻開妻子的插畫集,第一頁畫著岐仁堂的藥碾子,配文:"思慮如麻時,記得怒是把剪刀。"窗外蟬聲漸起,小夏給丈夫斟了杯玫瑰花茶,茶湯裡浮著片新摘的荷葉——那是岐大夫教她的,解暑,亦解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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