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大夫按住他的手,目光沉沉:"《金匱》言"婦人妊娠病,雖胎未墮,母體先殞者,十居六七"。夫人之症,猶如枯木生花,花雖豔而根已腐。今勉強用藥,不過延得片刻生機,望二位早作...心理準備。"
診室裡靜得能聽見雨滴敲打芭蕉的聲音。林女士忽然輕輕笑了,指尖撫過隆起的腹部:"我懷的是雙胞胎,五個月時醫生說...說有一個胎停了,後來居然被另一個吸收了。也許從那時起,我的氣血就被吸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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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大夫聞言,麵色凝重:"《諸病源候論》有"鬼胎"之說,非真有鬼,乃氣血虛弱,胎不成形。今您單胎存活,卻似"獨陰不生,獨陽不長",恐因胎元爭奪氣血太過,致母體虛極。"
阿元看著林女士泛青的眼窩,忽然想起什麼:"師父,上次用坎離既濟法救過的那位孕婦,能不能..."
"彼症是心腎不交,此症是肝腎衰竭,豈可同日而語?"岐大夫搖搖頭,"醫道有涯,天命難違。《內經》"有故無殞"之訓,在此症麵前,亦不過是儘力而為罷了。"
四、立夏前夜的陰陽離決
七日後,林先生獨自衝進岐仁堂,雨衣滴落的水在青磚上洇成深色地圖:"岐大夫!她...她今早突然見紅,腹痛如絞!"
岐大夫趕到時,林女士正蜷在臥室床上,麵色如金箔,唇色紫暗,雙手緊扣床沿。阿元趕忙點燃艾條,懸在她關元穴上方。
"脈微欲絕..."岐大夫指尖觸到她腕脈,如遊絲般若有若無,"速煎參附湯!"
阿元手抖著砸開蜜蠟封存的野山參,三錢人參、一錢附子投入砂銚,武火急煎。林女士忽然抓住岐大夫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保孩子...求您..."
岐大夫喉頭滾動,想起《傅青主女科》裡"母活則子活,母死則子亡"的訓誡,卻看著她渙散的眼神,終是點頭。
子時一刻,產房方向傳來嬰兒啼哭,林女士卻在黎明前的最黑暗時刻,緩緩閉上了眼睛。她臨終前最後一次撫過腹部,嘴角竟帶著釋然的微笑,如同一朵終於凋謝的花,花瓣落向新生的幼苗。
五、岐黃燈下的生死課
三日後,林先生抱著繈褓中的女嬰來致謝,孩子皮膚紅潤,正攥著小拳頭睡得香甜。
"醫生說她體重偏低,但各項指標正常..."他聲音沙啞,"那天您說的"枯楊生花",我後來想明白了——她用儘全力,把最後一絲氣血都給了孩子。"
岐大夫望著嬰兒粉嫩的小臉,輕輕歎息:"《內經》說"人生十歲,五臟始定",這孩子先天稟賦不足,日後需用"育陰培元"之法調理。可用山藥、蓮子、芡實打粉煮粥,周歲後加少量紫河車粉,緩緩補之。"
阿元在旁擦拭藥櫃,忽然問:"師父,為什麼林太太飲食如常,卻還是虛成那樣?"
"《脾胃論》言"脾胃之氣既傷,而元氣亦不能充"。"岐大夫輕撫《黃帝內經》書脊,"她看似能食,實則脾不運化,吃進去的食物未化成氣血,反成濕濁滯留體內。就像良田久不耕種,播下種子也隻會爛在泥裡。"
林先生低頭看著女兒:"是不是我不該讓她孕期還工作?可她說想給孩子掙個好未來..."
"憂思傷脾,勞倦傷氣。"岐大夫搖頭,"《靈樞·本神》說"愁憂者,氣閉塞而不行"。現代女子多要強,卻不知孕期如天地孕育,需"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過度耗散,終致本源枯竭。"
窗外,立夏的陽光穿透雲層,在藥櫃上投下明亮的格子。阿元望著繈褓中的嬰兒,忽然明白:中醫眼裡的生命,從來不是孤立的個體,而是母體與胎兒、先天與後天交織的網。有些悲劇,不是醫術不精,而是生命本身的脆弱與堅韌,在陰陽博弈中早已寫下定數。
岐大夫將寫好的育兒方遞給林先生,扉頁上多了句批注:"育兒如育樹,需培其根,忌揠其苗。"他望著父女離去的背影,想起《金匱》裡那句"婦人之病,因虛、積冷、結氣",忽然覺得每個生命的降臨,都是一場母體用氣血譜寫的悲壯詩篇,而醫者能做的,不過是在生死之間,點亮一盞微弱卻溫暖的岐黃燈。
阿元整理林女士未喝完的藥渣,發現碗底沉著一片龜板,紋路清晰如古樹年輪。他忽然懂了師父常說的"醫者治的不是病,是天地間的一口氣"——有些人,注定要把這口氣渡給下一代,哪怕燃儘自己最後一絲光熱。
雨停了,岐仁堂的銅鈴在微風中輕響。藥鬥裡的阿膠塊泛著琥珀色光澤,等待著下一個需要它的生命。而那個在立夏清晨失去母親的女嬰,正在父親懷裡舒展眉頭,仿佛不知道,自己的第一聲啼哭,曾帶走人間一縷溫柔的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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