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東京講堂的寂靜時刻】
1985年東京大學醫學部的階梯教室,榻榻米的清香混著墨汁味。當劉渡舟先生的粉筆在黑板上劃出第一個圓圈時,台下原本嗡嗡作響的日語討論聲突然消了音。前排白發蒼蒼的漢方醫師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後排年輕學者趕緊擺正了錄音筆。
"諸位說小柴胡湯人人皆知,"劉先生用略帶口音的普通話開講,粉筆在三個圓圈旁寫下"濕熱氣滯虛實","可這黃疸一症,若隻守著柴胡黃芩,怕是要誤事的。"他頓了頓,指尖點在第一個"濕熱型"圓圈上,"就像釜底抽薪,光撤柴火不夠,還得舀走鍋裡的濁水——小柴胡湯合茵陳蒿湯,好比給淤堵的河道開閘放水。"
台下有位穿和服的老醫師突然舉手:"劉教授,敝國常用小柴胡湯顆粒治肝疾,為何臨床多有不效?"
劉先生微微一笑,在第二個"氣滯型"圓圈旁畫了把鬱結的鎖:"《傷寒論》言"但見一證便是",可沒說死守一證。肝屬木,喜條達,若情誌不暢致氣機鬱結,柴胡就得配上香附陳皮這把鑰匙,不然柴胡劫肝陰,反成閉門留寇。"他拿起粉筆又指向第三個圓圈,"至於病久之人,就像磨損的古井,既要清淤又得護泉——黃芪配丹參,正是補中有通的道理。"
此刻後排的田中醫師猛地記起,上個月那位吃了半年小柴胡顆粒卻越發倦怠的患者,正是舌淡脈弱的虛象,自己卻一味用苦寒,難怪病情反複。他額頭滲出細汗,趕緊在筆記本上畫下三個重疊的圓圈,圈中寫著"辨證如析絲,差之毫厘謬千裡"。
【第二章岐仁堂的泛黃病曆】
三十年後的梅雨季,岐仁堂的竹簾被雨水打得啪啪響。張嬸扶著臉色蠟黃的兒子小李進來時,藥童小杏正忙著收曬在院裡的茵陳。
"岐大夫,您瞧瞧這孩子,"張嬸掀開兒子的衣袖,小臂上的黃疸像浸了醬油的宣紙,"在社區醫院拿了些退黃的成藥,吃了半個月反倒更蔫了。"
小李蔫蔫地坐下,伸出的舌頭黃膩得像鋪了層黴斑,說話有氣無力:"大夫,我這右邊肋巴骨老發脹,嘴裡黏糊糊的,尿黃得跟濃茶似的。"
岐大夫搭脈時,指下的脈象滑數如珠,再按他的右脅,疼得他身子一縮。"前陣子是不是貪涼吃了不少冰啤酒?"岐大夫看著他腕上沒退儘的蕁麻疹。
小李不好意思地撓頭:"入夏後每天都得喝兩瓶,還常跟朋友吃夜市的烤串......"
"你這是濕熱瘀阻在裡,"岐大夫走到藥櫃前拉開茵陳的抽屜,碧綠的葉片還帶著露水,"就像陰雨天的地窖,又濕又熱還不透風。《金匱要略》說"瘀熱以行",得用茵陳蒿湯清利濕熱,再合小柴胡湯疏利肝膽,好比給堵塞的下水道既通又洗。"
小杏在一旁包藥時,看見岐大夫特意多加了三錢大黃:"師父,這是不是跟劉渡舟先生說的"治黃必治血"一個道理?"
"沒錯,"岐大夫讚許地點頭,"大黃既能通腑泄熱,又能活血化瘀,就像清理河道時搬走淤塞的石頭。你看仲景治黃疸,茵陳蒿湯、梔子大黃湯哪個離得開大黃?"
【第三章成藥櫃子的警示鈴】
五天後小李來複診時,黃疸退了不少,但眉頭卻皺得更緊:"大夫,我這兩天咋覺得渾身沒勁,吃點東西就胃脹?"
岐大夫再診脈,脈象已從滑數變得細弱,舌苔雖退了黃膩,卻顯出淡淡的齒痕。"你這是攻伐太過,傷了脾胃陽氣,"岐大夫指著他喝空的藥袋,"小柴胡湯雖好,但你本就脾虛,又用了苦寒的茵陳大黃,好比打仗時隻顧追敵,卻忘了加固後方。"
正說著,診室外傳來爭吵聲。原來是隔壁雜貨店的王叔,舉著一盒日本進口的小柴胡顆粒衝進來:"岐大夫您給評評理!我兒媳婦懷孕三個月,聽說這藥能保肝,吃了半個月咋老覺得胸口悶得慌?"
岐大夫接過藥盒,看著說明書上"保肝利膽"的字樣歎了口氣:"王叔,這就像給孕婦穿緊身衣,再好的料子也擱不住天天勒著。《內經》說"有故無殞,亦無殞也",可前提是"有故"——你兒媳婦舌淡胖有齒痕,明顯是脾虛濕盛,咋能用苦寒的小柴胡?"
他轉向小李和王叔,從書架上取下泛黃的《傷寒論》講義:"三十年前劉渡舟先生在日本講課時,就說過小柴胡湯"但見一證便是",可關鍵在辨清"哪一證"。日本當年濫用小柴胡湯鬨出間質性肺炎,就是把"寒熱往來"當成了包治百病的靈丹,卻忘了"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的根本。"
小杏突然想起什麼:"師父,是不是就像您上次說的,日本津村順天堂破產,就因為把湯藥變成了不管寒熱虛實都能吃的顆粒?"
"正是這個道理,"岐大夫用指甲叩了叩藥櫃上的"柴胡"藥牌,"柴胡升散,黃芩苦寒,若不辨體質虛實就長期服用,輕則傷脾陽,重則耗肝陰。就像小李,前幾天用是藥到病除,現在就得換成健脾祛濕的方子,這叫"辨證如用兵,虛實寒熱皆是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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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三劑湯藥裡的陰陽術】
岐大夫給小李重新開方時,撤去了茵陳大黃,換上了蒼白術和茯苓:"現在得轉攻為補,用參苓白術散打底,少少加些柴胡疏肝,就像春雨潤物,既滋養又不澇。"他又叮囑王叔,"讓你兒媳婦趕緊停了那藥,用生薑紅棗煮水喝,暖暖脾胃就好。"
送走患者後,岐大夫讓小杏把劉渡舟先生的講課筆記拿出來。泛黃的紙上還留著當年的板書痕跡,三個圓圈旁用紅筆寫著:"濕熱如濁水,當清利;氣滯如繩結,當疏解;虛損如漏屋,當修補——此三法不可偏執,尤不可廢辨證而執成藥。"
"你看日本的教訓,"岐大夫指著筆記上的批注,"他們把漢方變成了"中藥提取物",卻丟了"辨證論治"的魂。就像小柴胡湯,仲景用它治"血弱氣儘,腠理開,邪氣因入",本是攻補兼施的方子,可日本人隻取其清熱,忘了其疏肝和中的本意,自然會出問題。"
小杏看著窗外漸漸放晴的天空,忽然明白:"師父,是不是說中藥的"副作用",很多時候是用錯了證型?就像小李先用攻藥有效,後用補藥才對,關鍵在隨證變化。"
"說得對,"岐大夫合上筆記,"《金匱要略》治黃疸有五首方子,茵陳蒿湯泄熱,硝石礬石散祛瘀,茵陳五苓散利濕,梔子大黃湯清上,大黃硝石散攻下——為什麼分這麼細?就是因為黃疸看似都是發黃,病機卻有濕熱、瘀熱、寒濕的不同,就像同樣是下雨,春雨要疏,暴雨要泄,連陰雨就得堵疏結合。"
【第五章藥香裡的傳承課】
半個月後小李再來時,臉色已恢複紅潤,手裡提著一籃剛摘的蓮蓬。"岐大夫,您瞧我現在能吃能睡,乾活也有力氣了!"他掀起衣袖,黃疸已退得乾乾淨淨。
岐大夫看著他舌上淡淡的薄白苔,脈象和緩有力,欣慰地點頭:"記住這次的教訓,以後可彆拿冰啤酒當水喝了。肝屬木,喜溫惡寒,就像院子裡的石榴樹,總拿冷水澆根,哪能長得好?"
送走小李後,小杏正在整理醫案,忽然問:"師父,現在好多人喜歡吃中成藥,覺得方便,可怎麼才能避免像日本那樣的問題呢?"
岐大夫走到藥櫃前,依次拉開"柴胡茵陳黃芪"的抽屜,藥香混合成奇妙的韻律:"關鍵在"知常達變"。就像劉渡舟先生當年在東京畫的三個圈,小柴胡湯能治的病遠不止寒熱往來,但每用一次都得問問:是不是少陽樞機不利?有沒有兼夾濕熱、氣滯、虛損?"
他指著牆上掛的《傷寒論》條幅:"仲景說"病皆與方相應者,乃服之",這"相應"二字,就是辨證論治的魂。日本的教訓告訴我們,哪怕是千年經方,一旦脫離了辨證,就像脫韁的馬,再好的腳力也會迷路。"
此時夕陽透過窗欞,把藥櫃上的銅拉手照得發亮。岐仁堂的銅鈴鐺在晚風中輕響,仿佛在複述著三十年前東京講堂的啟示:中藥的魅力不在成藥的便利,而在醫者指尖對脈象的感知,在藥方裡寒與熱的調和,在對每一個獨特生命的敬畏與思辨。就像那治黃疸的三張藥方,變的是藥物的加減,不變的是"觀其脈證,隨證治之"的岐黃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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