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區街角的岐仁堂,簷角掛著的銅鈴總在穿堂風裡叮當作響。堂前那棵百年老槐,枝椏斜斜探過青瓦屋頂,把影子投在"岐仁堂"三個鎏金大字上,倒像是給這方小天地籠了層溫潤的光暈。
岐大夫坐在靠窗的梨木桌後,白胡子垂在藏青色對襟褂子上,手裡正撚著本泛黃的《黃帝內經》。晨光透過雕花木窗,在他指間翻過的書頁上淌成一條金線,恰好落在"正氣存內,邪不可乾"那行字上。藥童阿明正蹲在階前曬陳皮,忽然聽見銅鈴脆響,抬頭見個穿白大褂的年輕媳婦站在門口,一手捂著臉,眉頭擰成了疙瘩。
"是鄭醫生吧?"岐大夫放下書,聲音像浸過蜜的溫茶,"進來坐,看你這臉,怕是夜裡著了風?"
來的正是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鄭曉梅,她邁進門檻就直歎氣:"岐大夫您眼真毒!我昨兒值夜班,後半夜趴在桌上打了個盹,早上起來照鏡子,左邊臉竟像被人扯著似的——嘴歪到右邊,眼睛也閉不嚴實,喝水都直漏。您說我這天天給人看病的,自己倒成了這模樣......"她說著掀起捂著臉的手,果然左額紋淺得快看不見了,嘴角斜斜耷拉著,連說話都帶了點漏風的音。
岐大夫示意她坐下,指尖搭在她腕脈上,另一隻手輕輕按了按她的左臉頰:"嘴裡乾渴不?小便顏色深不深?"
"不渴,"鄭曉梅搖頭,"尿是清的,早上還鬨了回肚子,飯也沒胃口。"
岐大夫鬆開手,看了看她淡紅的舌質和薄膩的舌苔,又望向窗外:"這幾日倒春寒,夜裡風邪最盛。你這是前陣子連軸轉,氣兒虧了,就像牆上少了塊磚,風可不就順著縫鑽進來了?《黃帝內經》說"邪之所湊,其氣必虛",你這身子骨,是先虧了正氣呀。"
鄭曉梅急得直搓手:"那可咋整?我這班還得值呢......"
"莫急。"岐大夫提筆在處方箋上寫著,"給你用些黃芪,就像給牆根添土,把正氣補起來;再加點防風,讓風邪沒處躲。《神農本草經》裡說黃芪能"主大風",防風也能"主大風",倆藥搭著,一個補一個趕,風邪自會退去。"他寫完遞給阿明,"抓三劑:生黃芪三十克,防風十五克,再配上條全蜈蚣,煎的時候蜈蚣得先用溫水泡軟了。"
阿明應著去藥櫃抓藥,鄭曉梅接過處方看了看:"蜈蚣?那東西看著嚇人......"
"它能鑽經絡呀。"岐大夫笑了,"你這臉就像被風邪纏成了亂線團,蜈蚣能順著經絡把線團理開,黃芪防風才有處使勁。記住,藥要溫服,喝完彆出門吹風,歇上三天再來。"
三日後一早,銅鈴又響得歡實。鄭曉梅邁進門時,臉上的歪斜竟全沒了,她捂著嘴直樂:"岐大夫!您這藥神了!三劑下去,夜裡睡覺眼睛能閉上了,今早喝粥也不漏了——我這就回單位銷假去!"
岐大夫望著她輕快的背影,撚著胡子笑:"還是她自己底子好,正氣一足,邪自然留不住。"
正說著,阿明扶著個白發老太太進來。老太太拄著拐杖,左眼半睜半閉,嘴角向右撇著,涎水順著下巴往下滴。"岐大夫,您給看看我媽。"陪來的中年男人紅著眼圈,"她前陣子左耳根疼,那天午睡起來就成這樣了,眼睛閉不上,吃飯也嚼不利索,夜裡起夜七八趟,飯也吃不下......"
老太太喘著氣,擺著手:"我這老骨頭,怕是不中用了......"她聲音發顫,舌頭像轉不過彎,"我一輩子就愛喝茶,現在倒不渴了,嘴裡乾得發黏,頭也暈乎乎的。"
岐大夫扶老太太坐下,仔細看了她暗紅的舌頭,又摸了摸脈:"脈弦滑裡帶著點緊,是氣陰兩虛了。"他轉向男人,"老太太是不是常年喝濃茶?"
"是呢!"男人點頭,"天天抱著個大茶缸子,說喝著舒坦。"
"茶性涼,喝多了傷陰。"岐大夫解釋道,"《金匱要略》裡說"夫尊年人,筋骨懈墮,氣陰衰,故令手足不隨",老太太這是氣不夠推血,陰不夠養筋,臉上的經絡就像缺水的河道,乾得沒法走船了。"他提筆寫方,"得給她補補氣,滋滋陰,再讓血活絡起來。用生黃芪補氣,當歸和血,槐米清一清上浮的虛火,蓯蓉滋腎陰,鉤藤能平肝,讓她頭不暈。"
處方遞過去,男人指著"蓯蓉三十克"問:"這藥會不會太燥?"
"老太太夜尿多,是腎陰虧了,"岐大夫說,"蓯蓉是溫而不燥的,《本草綱目》說它能"養五臟,強陰",正好補她虧的陰,夜裡起夜自然就少了。"
老太太連服半月,再來時已能自己拄拐進門,嘴角正了,眼睛也能閉上,說話也利索了:"岐大夫,我現在一頓能吃小半碗飯,夜裡就起一兩趟了。"岐大夫又調了方子,讓她慢慢調養,臨走時叮囑:"茶得少喝了,改喝些麥冬泡水,潤潤嗓子。"
入夏那天,岐仁堂來了個胖大媽,一手按著腰,一手捂著右臉,哼哼唧唧地往裡挪。"岐大夫,您快救救我!"她一屁股坐下就喊,"右邊臉腫了倆禮拜,嘴歪得沒法說囫圇話,頭也疼,腰也冷,吃啥都沒胃口,還總拉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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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大夫見她臉膛虛浮,舌苔白厚得像鋪了層霜,摸脈時感覺脈沉得像陷在泥裡:"你是不是總愛吃涼的?冰汽水、冰西瓜沒斷過?"
大媽一拍大腿:"可不是!天熱嘛,就愛喝冰鎮綠豆湯,一天能喝三大碗。"
"壞就壞在這涼飲上。"岐大夫指著牆上掛的《脾胃論》拓片,"李東垣說"脾主運化",你這脾胃被冰飲凍著了,就像濕地裡的車,轉不動了,濕邪全積在裡頭。濕邪重了,風邪一撲上來,臉可不就歪了?"他沉吟片刻,"得先把脾胃裡的濕邪趕出去,用蒼術燥濕,麻黃散寒,再加點萊菔子幫著消食,甘草調和調和。"
大媽瞅著處方上的"製川烏",有點發怵:"這烏頭不是有毒嗎?"
"炮製過的沒事。"岐大夫耐心解釋,"你這濕邪裹著寒,就像冰坨子凍在經絡裡,川烏能把這冰坨子化開,再配上蒼術,就像給濕地撒石灰,乾得快。不過得記住,藥要煎夠時辰,先煎川烏半小時,再下彆的藥,煎好了放溫再喝,彆燙著。"
七劑藥下去,大媽臉上的腫消了些,就是還喊頭疼。岐大夫又在方子裡加了全蠍和鉤藤:"全蠍能鑽到筋骨縫裡去趕風邪,鉤藤能平肝,頭就不疼了。"
再等半月,大媽進門時腰不彎了,臉也正了,嗓門亮得能震得銅鈴響:"岐大夫!我現在一頓能吃倆饅頭,腰也不冷了——您這藥真管事!"
秋老虎正烈的時候,個壯實漢子汗涔涔衝進岐仁堂,一進門就嚷嚷:"岐大夫!快給看看,我這臉歪了一個多月,紮針吃藥都不管用!"他叫陳大誌,開著家小飯館,一張臉紅通通的,嘴角向左歪著,說話時唾沫星子直飛。
"彆急,先擦擦汗。"岐大夫遞過毛巾,"說說咋個不舒服?"
"渴!"陳大誌灌了半杯涼茶,"一天得喝好幾瓶冰汽水,尿是黃的,大便也乾得像羊屎蛋。前陣子貪涼,在店裡對著空調吹了一下午,第二天臉就歪了,左眼閉不上,吃飯也漏......"
岐大夫看他舌紅苔黃厚,脈滑得像走快馬:"你這是把熱邪關在身子裡了。"他翻開《溫熱論》,"葉天士說"濕與熱合,如油入麵",你天天喝冰飲,熱邪散不出去,全積在臉上,再被空調風一吹,可不就成了"吊線風"?"
"那咋辦?"陳大誌急了,"飯館正忙呢......"
"得先把熱邪清出去。"岐大夫開了方子,"蒲公英清熱解毒,元參滋陰降火,鉤藤平肝風,再加點木通利水,讓熱邪順著尿排出去。《本草綱目》說蒲公英能"解食毒,散滯氣",正好治你這積在裡頭的熱。"
陳大誌拿著方子要走,岐大夫叫住他:"記住,彆再喝冰飲了,菜也得清淡些,不然熱邪總去不了。"
三劑藥下去,陳大誌臉上的潮紅退了些,就是還渴得厲害。岐大夫在方子裡加了甘草:"甘草能調和諸藥,還能生津,渴就能輕些。"
等服到十八劑,陳大誌再來時,臉早不歪了,他拎著個食盒進門:"岐大夫,嘗嘗我做的素麵,謝您救了我這張臉!"
暮色漫進岐仁堂時,岐大夫坐在燈下整理醫案,阿明湊過來:"師父,您看這"吊線風",咋治法不一樣呢?"
岐大夫指著醫案上的字跡:"你看,鄭醫生是氣虛,得補;韓老太是陰虛,得滋;張大媽是寒濕,得燥;陳老板是濕熱,得清。《黃帝內經》說"審察病機,無失氣宜",就是這個理。風邪就像牆頭草,得先看身子裡是啥土壤——是虛土就填實,是濕地就曬乾,是熱土就澆涼,土壤好了,牆頭草自然站不住。"
銅鈴又響了,這次進來的是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媽媽,孩子右臉有點歪。岐大夫放下醫案,溫和地笑了:"來,讓爺爺看看......"
老槐的影子在月光裡輕輕晃,岐仁堂的燈,又亮到了深夜。那些關於"吊線風"的故事,就像堂前銅鈴的聲兒,隨著穿堂風,飄進了老城的每一條巷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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