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時,巷口傳來孩童的哭鬨聲。一個婦人抱著孩子衝進岐仁堂,孩子臉蛋燒得通紅,嘴唇乾裂,哭起來像隻小貓。
“大夫,您救救我娃!”婦人聲音發顫,“燒了三天,吃了退燒藥也沒用,西醫說要住院!”
岐大夫接過孩子,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上,又摸了摸後頸:“身上燙,手腳涼,是內熱外寒。”他讓小周取來體溫計——這是他唯一用的西醫物件,說是“量個度數,讓年輕爹娘安心”。
“39度6。”小周報出數來,婦人腿一軟,差點坐下。
岐大夫卻不慌不忙,讓小周取來石膏、青蒿:“燒得急,要用猛藥。”他抓起一把糯米,“先把石膏和糯米放砂鍋裡,熬開十分鐘,再放青蒿、銀花這些。”岐大夫轉身從冰櫃裡取出半塊西瓜,“把這西瓜搗碎了,熬藥時倒進去。”
“西瓜是涼的,娃吃了會不會更厲害?”婦人急忙問。
“《傷寒論》裡有白虎湯,用石膏清裡熱,西瓜能生津,正好配對。”岐大夫讓小周取來個墨水瓶,“每次就喝這麼多,隔一個鐘頭喂一次,喂藥後蓋上被子,等汗出來了再掀。”
他又拿起另一包藥:“這是四逆散加減,和剛才那副交叉著喂。記住,喂藥期間彆給娃洗澡,彆吃雞蛋、魚湯,就熬點小米粥,放點點鹽。”
婦人抱著孩子要走,岐大夫忽然叫住她:“你這娃,是不是總愛趴著睡?”
婦人驚訝點頭:“您怎麼知道?”
“肺裡有熱,趴著睡能壓一壓。”岐大夫指著孩子的鼻孔,“右鼻孔比左鼻孔小,小時候感冒沒好利索,留下的根兒。”他從藥鬥裡抓出把蟬蛻,“等燒退了,用這蟬蛻煎水給娃洗鼻子,洗上半個月,鼻孔就勻實了。”
小周看著婦人抱著孩子遠去的背影,忽然問:“師傅,您咋斷定是小時候感冒沒好?”
岐大夫翻開《溫病條辨》:“你看這書裡寫的‘小兒肺常不足’,現在的爹娘,娃一感冒就給吃消炎藥,把邪氣堵在肺裡,遲早要出事。”他指著藥櫃上的退燒方,“那兩副藥,一副清上焦,一副通中焦,就像給茶壺開兩個孔,熱氣才能散出去。”
五、診室裡的四季
小滿那天,岐仁堂的薄荷開了花。小周正蹲在門口摘薄荷,見王嬸拎著個竹籃走來,籃子裡裝著個紅布包。
“岐大夫,您看!”王嬸掀開紅布,裡麵是個繈褓中的嬰兒,臉蛋紅撲撲的,“我家媳婦生了,是個大胖小子!”
岐大夫湊過去,手指輕輕碰了碰嬰兒的鼻翼:“兩邊勻實了。”他又摸了摸嬰兒的小手,“手心暖,是個好底子。”
王嬸笑得合不攏嘴:“多虧您那四副藥,媳婦喝到第三個月就懷上了。”她從籃子裡拿出塊紅糖,“這是喜糖,您可得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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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之前那位不孕的姑娘也來了,懷裡抱著個嬰兒,身後跟著她丈夫。男人手裡提著個果籃,見了岐大夫就作揖:“大夫,您真是活菩薩!”
姑娘解開衣襟給孩子喂奶,嬰兒吃得正香。岐大夫看著孩子的囟門:“跳動勻實,肺氣足。”他轉向姑娘,“你自己感覺咋樣?”
“身上輕快多了,月經也準了。”姑娘笑著說,“就是偶爾還咳嗽,您再給看看?”
岐大夫搭過她的脈,又看了看舌苔:“瘀血去得差不多了,就是還有點肺氣弱。”他從藥鬥裡抓出北沙參、麥冬,“泡在茶裡喝,每天喝兩盅,喝到立秋就行。”
姑娘走後,王嬸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我那口子的腰痛徹底好了,現在天天去公園打太極呢。”她壓低聲音,“他說您紮針那天,感覺有股氣從腰眼竄到胳膊肘,麻酥酥的,神了!”
岐大夫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針灸大成》:“那是太衝穴的氣走到合穀了,《席弘賦》裡寫著呢,‘手連肩脊痛難忍,合穀針時要太衝’。”他指著書裡的經絡圖,“人體就像條河,太衝是下遊的閘門,閘門開了,上遊的水才能流得順暢。”
入秋時,那個穿西裝的男人又來了。他手裡提著個公文包,見了岐大夫就笑:“大夫,我這失眠好了,安眠藥早停了。”
岐大夫摸過他的脈,又看了看他的鼻孔:“右寸勻實了,鼻孔也對稱了。”他指著男人的襯衫領口,“沒再去拔罐了?”
男人不好意思地撓頭:“聽您的話,改練八段錦了,每天早上練半個小時,胸口熱乎乎的。”
小周在旁看著,見男人手腕上的青筋不再暴起,臉色也紅潤了許多。他想起第一次見這男人時,眼窩深陷,眼下烏青,活像隻熬了夜的貓頭鷹。
“師傅,他這是肺氣通了?”小周忍不住問。
“不光是肺氣。”岐大夫翻開《脾胃論》,“肺主氣,脾生氣,他以前總吃外賣,傷了脾胃,氣生不出來,才失眠。”他讓小周取來些山藥、蓮子,“讓他回去熬粥喝,早晚各一碗,比什麼補藥都強。”
六、除夕的藥香
除夕夜,巷子裡飄著餃子的香氣。岐仁堂的診室裡,岐大夫和小周圍著炭盆坐著,桌上擺著兩副碗筷,旁邊放著一砂鍋當歸羊肉湯,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師傅,您嘗嘗我這湯熬得咋樣?”小周給岐大夫盛了一碗,“按您說的,放了當歸、生薑,沒放花椒。”
岐大夫喝了一口,點點頭:“羊肉性溫,當歸養血,生薑散寒,正好配著這冬夜。”他望著窗外的煙花,忽然問,“小周,你跟著我三年了,知道為啥肺是先天之本不?”
小周想了想:“嬰兒落地,先哭一聲,那是肺氣通了。”
“對嘍。”岐大夫放下碗,“《難經》說‘人賴氣以生’,氣從哪兒來?從肺來。肺就像個風箱,一呼一吸,帶動全身氣血。”他指著牆角的藥櫃,“你看那四副方,1號開風箱的口,2號清風箱裡的灰,3號修風箱的軸,4號給風箱上油,缺一不可。”
正說著,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紅棉襖的小姑娘跑進來,手裡舉著塊糖:“岐爺爺,我不咳嗽了!”
是去年冬天那個發燒的孩子。她娘跟在後麵,手裡提著個布包:“大夫,給您送點餃子,白菜豬肉餡的,您嘗嘗。”
岐大夫摸摸小姑娘的頭,見她鼻孔勻稱,呼吸平穩,眼裡的光彩像兩顆黑葡萄。“娃娃的肺氣通了,以後少生病。”他從抽屜裡拿出個小布包,“這是陳皮,泡水喝,開春時防感冒。”
小姑娘捧著布包,蹦蹦跳跳地跑了。她娘笑著說:“自從按您說的用蟬蛻洗鼻子,這半年就沒感冒過,比以前壯實多了。”
送走母女倆,小周望著窗外的煙花,忽然問:“師傅,您說這肺腑之間的道理,咋就這麼深呢?”
岐大夫拿起案上的《黃帝內經》,借著炭盆的火光翻看:“就像這書裡寫的,‘天地之間,六合之內,其氣九州、九竅、五藏、十二節,皆通乎天氣’。人活一輩子,不過是順氣、調氣、養氣,氣順了,啥都順了。”
炭盆裡的火劈啪作響,映得師徒二人的臉暖暖的。藥櫃上的四色方包靜靜立著,仿佛在訴說著一個個關於肺腑的故事。巷子裡的煙花還在綻放,照亮了岐仁堂的牌匾,那三個字在夜色裡閃著光,像三顆落在人間的星辰。
小周忽然明白,師傅治的不是病,是氣;守的不是藥鋪,是光陰裡的那點肺腑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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