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梧桐葉上的瘀斑
南寧青秀區的巷弄裡,三百年的老梧桐樹把影子投在岐仁堂的青石板上,像幅流動的水墨畫。辰時剛過,岐大夫正坐在門檻上擦拭那個黃銅陀螺,陀螺頂端的"命門"二字被摩挲得發亮。
"師父,林繡娘又來了。"藥童阿明掀著竹簾喊。
岐大夫抬頭,見林秀扶著牆根慢慢挪過來,月白布衫的袖口沾著幾片梧桐葉。她比上次來時更顯瘦弱,右手始終按在右脅下,像是揣著個滾燙的石子。
"坐。"岐大夫把脈枕推過去,指尖剛搭上她的寸口,眉頭便微微蹙起,"脈還是弦細,但比上月多了幾分澀象,像摸著砂紙。"
林秀吐了口氣,舌尖抵著上顎半天,才吐出暗紅的舌苔:"夜裡總咳,痰裡帶著血絲,像繡線染了朱砂。"她解開領口,頸側的瘀斑比銅錢還大,"街坊說這是"鬼掐痕",勸我早點......"
"彆聽他們胡唚。"岐大夫打斷她,取過《金匱要略》翻開,"你看這裡寫的"積者,臟病也,終不移;聚者,腑病也,發作有時",你這是積證,是氣結在裡頭了,不是什麼鬼怪。"他指著書頁上的"肝著"篇,"當年仲景先生治這類病,就用旋覆花湯,取的是"疏肝通絡"的理。"
林秀盯著書頁上的醫案,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可我總覺得脅下有東西在動,像蠶在啃桑葉。"
"那是氣機不暢。"岐大夫取來針灸銅人,在肝經的期門穴點了點,"你繡活時總憋著氣,肝氣就像擰住的絲線,時間長了自然打結。加上那場火驚了命門,這結就更難開了。"他拿起銅陀螺轉了轉,"你看這陀螺,軸歪了就轉不勻,咱們得先把你的"軸"正過來。"
二、藥碾子裡的乾坤
阿明把藥碾子推到廊下,青石碾槽裡的黃芪發出細碎的聲響。岐大夫指著攤開的藥方,逐味給林秀講解:
"這黃芪得用蜜炙過,《神農本草經》說它"主癰疽久敗瘡",炙過之後補氣力更足,就像給陀螺上緊發條。"他拿起一片當歸,斷麵紫紅如脂,"當歸要選秦歸,油性足,能養血,你看這紋路,多像人體的血脈。"
林秀撚起一粒烏梅:"這酸果子也能治病?"
"《本草綱目》說烏梅"斂肺澀腸",你夜裡盜汗,就像沒關緊的閘門,烏梅能幫你收一收。"岐大夫又指著柴胡,"這柴胡得用北柴胡,根條粗的才好,它能疏肝,就像給打結的絲線鬆勁。"
正說著,賣豆腐腦的王嬸挎著籃子進來:"岐大夫,給我抓兩副調理脾胃的藥。"她瞥見林秀的藥方,"喲,這裡頭有青蒿啊?我家老頭子去年暑濕,您也給開了這藥。"
"用途不同。"岐大夫笑著稱藥,"王嬸你家是暑邪在表,用青蒿是透表;林娘子這是邪伏在裡,得用青蒿"透邪外出",《溫病條辨》裡說青蒿能"引邪出陰分",就是這個理。"
林秀看著阿明把藥材倒進藥鍋,忽然問:"這些藥真能走到"命門"去?"
"怎麼不能?"岐大夫指著牆上的經絡圖,"衝任二脈連著命門,就像兩條路。我給你加了肉桂,這藥性熱,能"引火歸元",就像給藥材當向導,帶著它們往命門走。"他拿起銅陀螺,讓它在經絡圖上旋轉,"你看,陀螺轉起來,重心自然往下沉,藥氣也一樣。"
三、繡繃上的氣脈
七日後複診,林秀的瘀斑淡了些,卻帶來個新煩惱:"繡線總拿不穩,針一紮下去就偏,像是氣跟不上。"她遞過繡繃,上麵的蘭花歪歪扭扭,針腳疏密不一。
岐大夫搭脈後笑道:"這是好事,氣開始動了。"他翻開《脾胃論》,"東垣先生說"內傷脾胃,百病由生",你這是氣血還沒補上來,得加點健脾的藥。"
他在原方加了茯苓、白術:"茯苓要選雲苓,切開裡麵有細筋,能"滲濕健脾";白術得用陳的,《神農本草經》說它"主風寒濕痹",炒過之後更能助脾運化,就像給陀螺的軸加潤滑油。"
林秀望著窗外的梧桐樹:"我總覺得胸口發悶,像壓著樹葉。"
"那是肺氣還沒宣開。"岐大夫取來銀針,在她的膻中穴輕輕一點,"這裡是氣海,我幫你通一通。《靈樞》說"膻中者,氣之海也",氣海通了,呼吸就順了。"
起針後,林秀果然覺得胸口輕快許多。岐大夫又寫了個食療方:"用川貝母燉梨,川貝要選鬆貝,懷中抱月的才地道,能潤肺化痰。你繡活時旁邊放一碗,既能潤喉,又能養氣。"
四、蠟淚與藥香的糾纏
秋分前後,林秀的病有了反複。她半夜咳得厲害,痰中帶著暗紅的血絲,繡繃上的絲線都被淚水洇了個斑。
"是不是治不好了?"她眼圈紅腫,聲音發顫。
岐大夫仔細查看她的舌苔,舌尖紅得像點了朱砂:"這是邪要出去的兆頭。"他翻開《傷寒論》,"你看"熱入血室"的條文,邪在裡麵待不住了,就想往外走,痰中帶血正是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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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方子裡加了桑白皮、地骨皮:"桑白皮要刮去粗皮,隻用白皮,《本草綱目》說它"瀉肺火",你這是肺熱傷絡;地骨皮是枸杞的根皮,能清虛熱,就像給燒開的水降溫。"
阿明在一旁搗藥,銅臼裡的鱉甲發出沉悶的響聲。"這鱉甲得先炙過。"岐大夫接過鱉甲,表麵已經炒得發黃,"炙過之後能"軟堅散結",你脅下的積塊,就像結了痂的傷口,鱉甲能慢慢把它化開。"
林秀看著藥渣裡的秦艽:"這草葉子也能治病?"
"秦艽是"風藥中之潤劑"。"岐大夫解釋道,"《神農本草經》說它"主寒熱邪氣",你現在有點像"風勞",身上時冷時熱,秦艽能把這股"風"理順。"
這時,開茶館的李伯進來抓藥,見林秀愁眉不展,笑道:"林娘子彆擔心,當年我得"鼓脹",肚子大得像皮球,就是岐大夫用三棱、莪術給消下去的,現在還能喝半斤米酒呢。"
岐大夫搖頭:"李伯那是氣滯血瘀,用破血藥;林娘子這是虛中夾實,得補消結合,就像陀螺轉快了要穩一穩,不能光使勁抽。"
五、旋轉的針腳與陀螺
霜降那天,林秀帶來一幅新繡的《秋菊圖》。墨菊的花瓣用了"旋針",一圈圈向外延展,竟有銅陀螺旋轉的意趣。
"您看這針法,我順著氣脈走,針腳就穩了。"林秀指著菊花的中心,"這裡用了"打籽繡",像不像您說的"命門"?"
岐大夫會心一笑,取出新配的藥丸:"這是用龜甲膠、阿膠做的蜜丸,得用黃酒送服。"他指著藥罐裡的紫河車,"這是血肉有情之品,《本草綱目》說它"主血氣羸瘦",能補命門,就像給老樹培根。"
林秀接過藥瓶:"我最近夜裡不咳了,就是月信還有點亂。"
"那是衝任二脈還沒調順。"岐大夫翻開《難經》,"你看這裡說"衝為血海,任主胞胎",我給你加了艾葉、香附,艾葉能溫經,香附是"氣病之總司",兩味藥一起,能讓氣血像陀螺一樣轉得勻。"
冬至這天,林秀的《鳳凰涅盤》終於繡成了。鳳凰的尾羽用了七十二種色線,每一根都順著弧度旋轉,最妙的是鳳凰的眼睛——用赤金箔貼成,在陽光下轉動時,竟像個小小的銅陀螺。
"岐大夫,您看這眼睛。"林秀捧著繡品,眼裡閃著光,"我繡的時候總想著您說的"命門",針腳就不歪了。"
岐大夫把繡品掛在堂中,銅陀螺在案上輕輕旋轉,陽光透過梧桐葉,在繡品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你看,"他指著旋轉的陀螺,"隻要軸心穩,就能轉得長久。人也一樣,命門固了,邪氣就進不來了。"
巷子裡飄來藥香與臘梅的清香,阿明正在碾藥,黃芪與當歸的氣息混在一起,像極了生命最本真的味道。林秀望著旋轉的銅陀螺,忽然明白:原來生病就像陀螺歪了軸,而岐大夫做的,就是輕輕一扶,讓生命重新找到平衡,在時光裡穩穩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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