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拗不過他,隻好在城東的菜市場找了個攤位。老周每天淩晨三點就起床,去批發市場接弟弟從村裡送來的菜,然後擺攤、整理、稱重、收錢,忙得團團轉,卻樂在其中。
他的菜新鮮,價錢公道,很快就有了回頭客。張大媽就是常客,幾乎每天都來買他的菠菜和西紅柿。“老周,你這菜水靈!”她一邊挑著菜,一邊跟老周嘮嗑,“多虧了岐大夫,不然你這病……”
老周總是憨厚地笑:“是啊,岐大夫是活菩薩。”
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誰也沒想到,那“小影子”會再次找上門。
那天是個周末,菜市場裡人特彆多,擠擠挨挨的。老周正忙著給一個顧客稱黃瓜,突然聽見身後“哐當”一聲——是隔壁賣豬肉的老李和一個買肉的壯漢吵了起來。
那壯漢長得五大三粗,脖子上掛著金鏈子,說話像打雷:“你這秤準不準?少給我缺斤短兩!”
老李也是個暴脾氣,把刀往案子上一拍:“我老李在這市場乾了十年,從不缺斤短兩!你少在這胡咧咧!”
“我胡咧咧?”壯漢瞪著眼,伸手就要去掀老李的肉案子。周圍的人趕緊拉住,亂糟糟的一片。
老周本來想勸兩句,可當他看到那壯漢瞪圓的眼睛、猙獰的臉時,腦子裡突然“嗡”的一聲——就像掉進渠裡那天一樣,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了,喘不過氣。
那壯漢的臉,在他眼裡突然變得模糊又嚇人,像是從水裡冒出來的怪物。老周手裡的秤杆子“啪嗒”掉在地上,他捂著胸口,直往後退,眼神又開始發直。
旁邊的張大媽看出不對,趕緊扶住他:“老周,你咋了?”
老周沒說話,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身子一個勁地抖,像是又掉進了冰冷的渠水裡。
那天下午,老周就發起了癔症。回到家,他把自己關在屋裡,誰叫也不開門。到了晚上,突然“嗷”的一聲尖叫,從屋裡衝出來,揮舞著胳膊大喊:“殺人啦!殺人啦!”
他眼睛瞪得溜圓,滿臉驚恐,像是看見了惡鬼。王嬸和兒子趕緊拉住他,可他力氣大得嚇人,掙紮著要往外跑,嘴裡不停地喊:“彆殺我!彆殺我!”
鄰居都被驚動了,趴在門縫上看,議論紛紛。“這不是好了嗎?咋又犯了?”“怕是又撞著啥了吧?”
王嬸急得直哭,一邊死死抱住老周,一邊讓兒子趕緊去請岐大夫。“快!快去岐仁堂!就說老周又犯病了!”
五、溫膽湯裡清痰火
岐大夫是被老周的兒子半扶半攙著請來的。那會兒已經是半夜,老周還在屋裡鬨騰,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裡胡亂喊著“彆追我”“我沒看見”。
岐大夫一進門,就皺起了眉頭。屋裡的空氣渾濁,帶著股焦躁的熱氣。他走到老周跟前,老周還在掙紮,眼神狂亂,像是受驚的野獸。
“讓我摸摸脈。”岐大夫示意老周的兒子按住他。他的手指剛搭上老周的手腕,就“咦”了一聲。
這次的脈,跟上次完全不一樣。不再是微弱不堪,而是跳得又急又硬,像根繃緊的弦,手指都能感覺到那股衝勁,“弦強搏指”——後來岐大夫跟王嬸解釋時,說就像洪水衝堤,看著猛,其實虛得很。
“張嘴我看看舌苔。”岐大夫說。老周的兒子好不容易按住他的頭,掰開他的嘴——舌苔黃膩,厚厚的一層,像是塗了層黃泥。
“岐大夫,還是用上次的歸脾湯吧?”王嬸急忙說,“上次一吃就好……”
岐大夫搖了搖頭:“這次不一樣了。”
他讓老周的兒子把人扶到床上躺好,然後對王嬸說:“上次是氣虛,心神散了,像家裡沒了主人,魂無定所。這次是受了新的驚嚇,氣機亂了,生了痰火,把心神給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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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痰火?”王嬸沒聽懂。
“人受了驚嚇,氣就往上衝,像燒開的水,咕嘟咕嘟往上冒。氣一亂,脾胃就受影響——《脾胃論》裡說‘脾主運化’,脾胃亂了,水濕就排不出去,積在心裡,就成了痰。這痰跟火氣攪在一起,就像一鍋滾開的粥,把心神給糊住了。心神被這痰火圍著,就像人掉進了濃煙裡,看不清東西,心裡發慌,所以才會又喊又叫,像瘋了一樣。”
岐大夫指著老周的舌苔:“你看這黃膩苔,就是痰火的記號。脈象弦強,是痰火在裡頭折騰。這時候再用歸脾湯,就像給滾粥加柴,火會更旺,痰會更厚,反而把邪氣關在裡麵,成了病根。”
王嬸聽得直咋舌:“那……那這次該用啥藥?”
“得先把這痰火清出去,讓心神透透氣。”岐大夫說,“《金匱要略》裡說‘病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但他這是痰火,得用清的。溫膽湯就很合適,能化痰,還能清膽和胃。”
他一邊說,一邊在帶來的處方箋上寫:“溫膽湯裡有半夏、竹茹、枳實、陳皮、茯苓、甘草,半夏能‘主傷寒寒熱,心下堅,下氣,喉咽腫痛,頭眩胸脹,咳逆,腸鳴,止汗’《神農本草經》),竹茹能清痰熱,枳實能破氣消痰,陳皮理氣化痰,茯苓健脾利濕——這些藥合在一起,就像給心裡的痰火開了個出口,讓它們能順順當當排出去。”
他又加了幾味藥:“再加點蘇子,降氣的,能把往上衝的火氣壓下去;黃芩、山梔,清熱瀉火,像潑點涼水,把火澆下去;瓜蔞,能‘潤肺燥,降火,治咳嗽,滌痰結’《本草綱目》),讓痰能化得更透。”
寫好處方,他讓老周的兒子趕緊去附近的藥店抓藥——幸好城裡的藥店有夜間售藥的。藥抓回來,王嬸趕緊用砂鍋熬上。這次的藥熬出來是淺褐色的,聞著有點苦,帶著股清勁。
岐大夫守在旁邊,等藥熬好,晾到溫乎,讓老周的兒子撬開他的嘴,一點點灌下去。
藥喝下去不到一個時辰,奇跡就發生了。
老周不鬨騰了,不再大喊大叫,身子慢慢放鬆下來,呼吸也變得平穩。又過了半個時辰,他居然打起了呼嚕,睡得很沉,像是累壞了。
屋裡終於安靜下來,王嬸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眼圈一紅,對著岐大夫連連作揖:“謝謝您……謝謝您……”
岐大夫擺擺手:“讓他好好睡,明天醒了就好了。”他又囑咐王嬸,“明天早上給他喝點白粥,彆吃油膩的,等他精神緩過來,再用歸脾湯慢慢補。”
第二天一早,老周果然醒了。眼神雖然還有點迷糊,但不再狂亂,認出了王嬸,還問:“我咋在這兒?”
他對昨晚的事沒啥印象,就記得在菜市場看到個凶巴巴的人,心裡一慌,後麵的事就斷片了。隻是覺得渾身沒勁,像乾了一天重活。
王嬸給他端來白粥,他慢慢喝了小半碗,又躺下睡著了。這次睡得很安穩,一覺睡到中午。
醒來後,老周徹底清醒了,除了有點倦怠,跟平時沒啥兩樣。那股子狂亂勁全沒了,眼神也清亮了。
岐大夫下午又來看了看,摸了脈,脈象平和了不少,舌苔也退了些。“痰火清了,心神安了。”他笑著說,“再用歸脾湯補補氣血,把根基紮牢,就不會再犯了。”
這次又吃了半個月的歸脾湯,老周的身子徹底複原了。不僅能幫著兒子看店,還能每天去菜市場擺攤,隻是王嬸再也不讓他一個人去了,總陪著他,怕他再受驚嚇。
六、岐仁堂外話“鬼神”
後來,老周成了岐仁堂的常客——不是看病,是送菜。他總挑最新鮮的蔬菜送到岐大夫那裡,說:“岐大夫,您救了我的命,這點菜算啥。”
岐大夫也不推辭,每次都按市價給錢,還總留他喝杯茶,聊幾句。
有一次,張大媽也在岐仁堂抓藥,正好碰上老周送菜,就湊過來問岐大夫:“岐大夫,您說老周那病,真不是撞邪?可他明明看見小影子了呀。”
岐大夫給她們泡了杯菊花茶,慢悠悠地說:“《黃帝內經》裡說‘人有五臟化五氣,以生喜怒悲憂恐’。喜、怒、悲、憂、恐,這些情緒都是五臟的氣在動。恐傷腎,怒傷肝,喜傷心——驚跟恐差不多,最傷的是心神和肝氣。”
他指著窗外的樹:“樹要是被大風吹得太狠,葉子會掉,枝椏會斷。人的心肝就像這樹,受了大驚嚇,氣就亂了,神就散了,看起來像‘撞邪’,其實是自己的氣血亂了套。”
“那為啥會看見小影子?”張大媽追問。
“魂藏在肝裡,就像鳥住在窩裡。肝氣虛了,窩不結實,魂就會往外飄。人在恍惚的時候,就會感覺到自己的魂,像是看見另一個自己。”岐大夫笑了笑,“這不是真有啥鬼神,是自己的魂魄不安分。就像鐘擺沒掛穩,晃來晃去,看著像有東西在動,其實是鐘擺自己不穩。”
老周在旁邊聽著,連連點頭:“可不是嘛,那會兒總覺得空落落的,像是丟了魂,現在身子結實了,啥都看不見了。”
“所以說,治病得先辨清楚是啥亂了。”岐大夫總結道,“是氣虛了,就補;是痰火了,就清。就像治水,水少了就引水,水多了就開渠,得順著性子來。中醫講‘辨證施治’,就是看清楚症結在哪兒,再對症下藥。”
王嬸歎了口氣:“以前總覺得老周這病邪乎,現在才明白,都是自己嚇自己。這世上哪有那麼多鬼神,多半是自己的身子出了岔子。”
岐大夫捋著胡子笑了:“是啊,心定神安,魂歸肝,魄歸肺,氣血順順當當,身子骨結實了,啥‘遊魂’‘鬼神’,都近不了身。”
陽光透過岐仁堂的窗欞,照在藥櫃上,那些貼著標簽的藥罐在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藥香混著茶香,在空氣裡慢慢散開,像一首安靜的歌。老周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心裡踏實得很——他知道,隻要把日子過安穩,把身子骨養結實,那嚇人的“遊魂”,再也不會找上門了。而岐仁堂裡的岐大夫,就像這老城的定海神針,用那些草木根莖,治好了他的驚魂病,也治好了他心裡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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