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冬,二錢。"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本草綱目》說麥冬"甘、微苦,微寒。潤肺清心,瀉熱生津",火太大容易傷津液,用麥冬給身體加點"潤滑劑",免得火滅了,人也被燒乾了。"
"知母、天花粉,各一錢五分。"岐大夫抬眼看了看章公克乾裂的嘴唇,"知母能滋陰降火,天花粉能生津止渴,這兩味是臣藥,幫著石膏滅火,還能把燒壞的津液補回來點。就像滅火時不僅要噴水,還得準備些濕布,免得東西被烤焦。"
"山梔一錢,甘草五分。"他的筆尖在紙上飛快地遊走,"山梔能引火下行,讓邪火順著小便排出去;甘草調和諸藥,像個中間人,讓石膏的猛勁緩和點,免得傷了脾胃。"
最後,他在方子末尾加了行小字:"加鮮竹葉三十片,粳米一把,燈心草五寸為引。"
"這些是佐使,"岐大夫放下筆,把方子遞給小周,"竹葉清心火,粳米護胃氣,燈心草利尿,三味合起來,就像給邪火開了條出路,讓它順著尿液、汗液慢慢排出去,而不是悶在身子裡亂竄。"
李大夫湊過來看方子,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生石膏五錢?這量也太大了!石膏性寒,怕是要傷陽氣吧?"
"現在是火邪傷津,不是陽氣不足,"岐大夫拿起桌上的空水瓶,"你看他喝了多少水都沒用?就像一口鍋在火上燒得通紅,你往裡麵滴幾滴水,隻會"滋"地一聲變成蒸汽,隻有倒半瓢涼水,才能讓鍋降溫。《溫病條辨》裡說"溫病發熱,汗出不解,脈洪大者,白虎湯主之",我這方子就是從白虎湯化裁來的,量小了,鎮不住這邪火。"
他指著章公克胸口起伏的樣子:"再拖下去,火邪燒到胃腑,就會出現"胃熱腐化",到時候想吃東西都咽不下去,那才真麻煩。趕緊去抓藥,記住,石膏要先煎半小時,粳米要淘洗乾淨,跟石膏一起下鍋,大火燒開,小火慢熬,熬出三碗藥汁來,每隔兩小時喂一次,一次一小碗。"
小周接過方子就往外跑,岐大夫又叫住他:"讓藥店把石膏砸成小塊,越碎越容易出藥效。鮮竹葉和燈心草要現采的,彆用乾的。"
藥熬好送回來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第一碗藥汁是清白色的,帶著股淡淡的草木香,不像普通中藥那麼苦。小周扶著章公克的頭,一點點往他嘴裡喂。藥汁剛碰到嘴唇,章公克像是被燙了似的,頭往外掙,喉嚨裡發出抗拒的聲音。
"慢慢喂,沾點嘴唇就行。"岐大夫示意小周把藥碗放在唇邊,用棉簽蘸著藥汁,一點點往他舌頭上抹。
奇跡發生在半碗藥下肚後。
章公克喉嚨裡的呻吟聲漸漸小了,呼吸也平穩了些,不再是那種急促的喘息。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像是在吞咽什麼,眼角滲出幾滴淚,不知是疼的還是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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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對了,"岐大夫鬆了口氣,"藥已經起作用了,邪火開始退了。"
到傍晚六點,喂第二碗藥時,章公克已經能自己張開嘴了。藥汁咽下去時,他的喉結明顯動了動,喝完還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眼神雖然還模糊,卻能聚焦在小周臉上了。
"水..."他終於說出個清晰的字。
"能喝水就好,"岐大夫笑了,"說明津液開始恢複了,火沒那麼旺了。"
夜裡十點,小周給岐大夫打去電話,聲音裡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岐大夫,章總退燒了!現在體溫三十七度八,剛才還喝了半碗小米粥,說胸口不那麼悶了!"
第二天一早,岐大夫再次來到酒店時,房間裡的窗簾已經完全拉開了。章公克半靠在床頭,正在看手機,臉色雖然還有點蒼白,但眼白裡的紅血絲退了大半,嘴唇也濕潤了些。
"岐大夫!"他掙紮著想坐起來,聲音還有點沙啞,卻透著股精神頭,"真是謝謝您!昨天我感覺自己快燒糊塗了,胸口像揣著個火球,喝了您開的藥,半夜裡出了身透汗,那股熱勁就順著汗淌出去了。"
岐大夫給他診了脈,這次的脈象雖然還有點快,但已經平穩多了,像急流變成了緩溪。他又看了看舌苔,黑苔已經退成了灰黃色,邊緣露出了正常的淡紅色。
"再把第二劑藥喝完,"岐大夫收起脈枕,"記得彆再開那麼熱的空調,早上出去走走,吹吹海風,但彆去冷庫那種地方了,寒熱交替,最容易引邪火。"
章公克連連點頭:"聽您的!以後再也不敢冬天捂著夏天凍著了。我這病,說到底是自己折騰出來的。"
三天後,章公克來岐仁堂道謝,手裡提著個精致的禮盒。他穿著件薄外套,氣色紅潤,說話底氣十足,完全看不出幾天前還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岐大夫,您這方子真是神了,"他把禮盒放在櫃台上,"第二劑藥喝完,黑苔就全退了,也能正常吃飯了。我讓助理把方子抄了一份,說回去給公司的人都看看,春天可得注意著點,彆像我似的燒起來才知道厲害。"
岐大夫笑著把禮盒推回去:"治病是本分,不用這麼客氣。你記住,春天的病,多半跟冬天的積寒有關。就像濱海鎮的潮水,冬天退得越遠,春天漲得越高,人的身子也是這個理,該冷的時候得受點冷,該熱的時候得透點氣,陰陽調和了,病邪自然進不來。"
他指了指櫃台後的藥櫃,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把一格格藥材照得清清楚楚,石膏的白,麥冬的黃,知母的褐,在光線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這些藥啊,就像老祖宗傳下來的滅火器,"岐大夫拿起一塊雪白的石膏,在手裡掂了掂,"什麼時候該用哪樣,用多少量,都得看火勢大小。火勢猛了,就得用猛藥;火勢緩了,就慢慢調理。治病救人,說到底,就是找到那把最合適的鑰匙,打開困住身體的那把鎖。"
章公克走後,岐大夫把那張方子工工整整地抄在自己的醫案上,末尾加了句批注:"春溫伏邪,非甘寒重劑不能透解,治火如治水,堵不如疏,抑不如導,順其勢而解之,則事半功倍。"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醫案上,把那些墨跡曬得暖暖的。岐仁堂門簷下的迎春花,新抽的綠枝已經挺得筆直,在海風中輕輕搖曳,像在訴說著這場春分後,關於火與水、邪與正、困厄與新生的故事。而那味看似尋常的生石膏,也在這場與邪火的較量中,儘顯了它藏在苦寒背後的溫柔——不是要撲滅生命的火焰,而是要讓那火焰,燒得更平穩,更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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