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藥香裡的都市愁緒
秋分後的申城,梧桐葉剛染上淺黃,傍晚的風就帶著涼意了。岐仁堂的雕花木門半開著,深褐色的匾額在暮色裡泛著溫潤的光。藥櫃上的銅拉手被歲月磨得發亮,當歸與黃芪的香氣混著淡淡的艾草味,絲絲縷縷飄到巷口,將外麵車水馬龍的喧囂隔成了另一個世界。
“岐大夫,您瞧瞧我這腦子,跟生了鏽的齒輪似的,轉不動啊!”隨著話音,一個穿淺灰色西裝的男人推門進來,額角還帶著細密的汗珠。他叫陳默,在附近寫字樓做策劃,是岐仁堂的常客,可今天這臉色,比往常又灰敗了幾分。
岐大夫從案頭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溫和沉靜。他約莫五十歲上下,穿一件藏青色中式對襟褂子,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乾淨整齊。“小陳啊,先坐下歇歇,喝口溫茶。”他指了指旁邊的梨花木椅,桌上早備著半盞晾好的枸杞菊花茶。
陳默一屁股坐下,抓起茶杯就灌了兩口,喉結滾動著,像是要把滿肚子的煩躁都咽下去。“大夫,我這月都第三回失眠了,眼睛乾澀得像塞了沙子,白天開會對著ppt,字都能看成重影。還有這脾氣,跟點了火的炮仗似的,昨天跟媳婦拌嘴,其實就為了碗粥熬稠了點……”他說著,右手無意識地揉著右邊太陽穴,那裡常年跳著隱隱的疼。
岐大夫沒立刻接話,先拿起桌上的脈枕:“來,伸左手。”他的指尖搭在陳默的寸口脈上,閉目凝神片刻,又換了右手。“舌苔伸出來看看。”
陳默吐出舌頭,舌質偏紅,舌苔薄白,舌邊還有淡淡的齒痕。岐大夫點點頭,從筆筒裡抽出一支狼毫,鋪開宣紙,一邊磨墨一邊問:“最近是不是又熬夜做方案了?宵夜還是常吃外賣?”
陳默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唉,可不是嘛,上禮拜趕一個跨國項目,連著三天淩晨兩點才睡。宵夜不是披薩就是炸雞,圖方便嘛……大夫,我之前吃您開的逍遙丸挺管用的,這次是不是劑量得加點?”
第一章:肝血如泉,源枯則流滯
岐大夫擱下墨錠,筆尖在硯台邊輕輕舔了舔,墨色在宣紙上洇開一小團。“逍遙丸疏肝理氣是好,但要看什麼時候用。”他放下筆,手指輕輕叩了叩桌麵,“你呀,現在不是‘氣鬱’為主,是‘血枯’在先。”
“血枯?我知道貧血,可我體檢血常規都正常啊。”陳默瞪大了眼睛,現代人對“血”的認知,多半停留在化驗單上的紅細胞數值。
“此‘血’非彼‘血’。”岐大夫笑了笑,起身從藥櫃上取下一個小小的桑皮紙包,打開來是幾片深褐色的當歸,“中醫說的肝血,就像咱們家裡的自來水,不僅是血管裡流的那些,更是肝臟裡儲存的‘備用水源’。《黃帝內經》講‘肝藏血,人臥則血歸於肝’,您每天熬夜,就好比大半夜還開著水龍頭,肝臟這個‘水庫’該蓄水的時候沒蓄上,白天又要供全身各處‘用水’,時間長了,庫底子是不是就見光了?”
他又拿起另一個紙包,裡麵是晶瑩剔透的枸杞:“您看這枸杞,色紅入肝,能補肝血。可光補血還不夠,您知道水從哪兒來嗎?肝腎同源,腎精就像是地下的泉眼,肝血是從泉眼裡引出來的活水。您常年熬夜,傷的不僅是肝血,更是腎精這個‘源頭’。”
陳默聽得入了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難怪我最近總覺得腰酸,爬三樓都費勁……可這跟我心情不好、老發脾氣有啥關係呢?”
“關係大了!”岐大夫拿起桌上的鎮紙,重重壓在宣紙上,“您想啊,肝臟好比是管‘氣血運行’的交通警察,肝血充足的時候,氣血就像寬闊馬路上的車流,順暢得很。可一旦肝血少了,就像馬路突然變窄,氣血運行不起來,就會在那兒‘堵車’——這在中醫裡,就叫‘肝鬱’。”
他頓了頓,看著陳默緊鎖的眉頭:“您之前吃逍遙丸有效,是因為它能暫時疏導‘堵車’的氣血,但如果源頭的‘水量’不夠,越疏導,是不是越覺得空虛乏力?就像您現在,吃完藥可能心情好兩天,但很快又會覺得煩躁,還伴著頭暈眼花,對不對?”
陳默猛地一拍大腿:“對啊!大夫您說得太準了!我還以為是藥勁過了呢,鬨了半天是‘水源’沒跟上!”他想起自己最近不僅情緒低落,還總覺得手腳心發燙,晚上睡覺被子都蓋不住腳,“那我現在該咋辦?趕緊補血?喝紅棗桂圓湯行不?”
“紅棗桂圓是好,但力道太輕,而且您這脾胃,恐怕也受不住。”岐大夫搖搖頭,重新拿起筆,“這樣吧,我給您開個方子,叫‘一貫煎’,是前人治這種‘血枯肝鬱’的妙方。裡麵用大劑量的生地黃,不是咱們平時吃的熟地黃,它性涼潤,專入腎經,就像給您那快乾涸的‘泉眼’裡注水;再配上當歸、枸杞,一個活血養血,一個補肝腎、益精血,這三味藥是‘治本’的。”
他說著,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寫下:“生地黃一兩五錢,當歸身三錢,枸杞子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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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疏肝的藥呢?”陳默探著腦袋看藥方,“不用柴胡、香附這些嗎?我看逍遙丸裡都有啊。”
“用,但隻少少用一點。”岐大夫指著藥方最後一味藥,“川楝子一錢。這味藥能疏肝理氣,但性苦寒,用多了容易傷陰血。您現在是血虛為本,理氣為標,就像給乾河床疏通河道,得先有點水打底,不然越挖越乾。這就叫‘養血而不滯,疏肝而不傷’。”
第二章:腎精為根,脾胃為基
正說著,診所的門又被推開,進來一位拎著菜籃的阿姨,約莫六十歲,頭發花白,臉上卻帶著愁容。“岐大夫,我又來了,給我老伴兒看看。”
原來是住在隔壁弄堂的王阿姨,她老伴兒李叔前陣子來瞧過,說總是脅肋脹痛,吃不下飯,岐大夫當時開了逍遙丸,吃了幾天好了些,可最近又犯了,還添了大便不成形的毛病。
岐大夫讓王阿姨坐下,先問了問李叔的近況。“唉,他呀,退休在家閒不住,非要去小區廣場下棋,一坐就是一下午,風吹著也不知道回。最近總說嘴裡沒味兒,看見肉就膩,晚上睡覺還老踢被子,說心裡煩躁。”王阿姨歎了口氣,“上次吃了您的藥,肚子不脹了,可這兩天又說胸口堵得慌,大便稀得跟水似的。”
岐大夫沉吟片刻,讓王阿姨明天帶李叔過來麵診,轉頭對陳默說:“你看,這就是另一種情況了。李叔年紀大了,脾胃本就虛弱,之前用逍遙丸有效,是因為裡麵有白術、茯苓健脾,但他後來反複,是因為脾虛生血不足,光疏肝理氣,沒把‘生血的廠子’建好。”
他拿起桌上的《傷寒論》,翻到某一頁:“張仲景說‘四季脾旺不受邪’,脾胃就像咱們身體裡的‘糧倉’,吃進去的食物能不能化成氣血,全靠脾胃運化。如果糧倉本身漏了底,就算往肝臟裡補再多血,也是無源之水。”
陳默聽得連連點頭,想起自己平時為了趕時間,經常吃冷飯冷菜,胃裡時不時就反酸脹氣。“大夫,那李叔該怎麼辦?是不是得先補脾胃?”
“對,得先‘打地基’。”岐大夫合上書本,“就像蓋房子,地基不牢,上麵蓋得再漂亮也會歪。對於脾胃虛弱、生血不足的人,得先用小建中湯。裡麵桂枝、白芍調和營衛,飴糖健脾補中,生薑、大棗調和脾胃,先把脾胃這個‘生血工廠’的功能恢複起來。”
他指著陳默的藥方:“您跟李叔的情況不同,您是年輕人,熬夜傷了精血,肝腎陰虛為主,所以用一貫煎補腎精、養肝血;李叔是年老脾虛,氣血生化無源,所以得先健脾養血。這就叫‘辨證論治’,就像裁縫做衣服,得量體裁衣,不能所有人都穿一個尺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