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調理完,老陳從布兜裡掏出個用塑料袋包著的東西,遞過來:“岐大夫,您嘗嘗,我自己炒的南瓜子。”
陳嬸在旁邊笑:“他這陣子能自己剝瓜子了,非說要剝給您嘗嘗。”
岐大夫捏了顆放嘴裡,香得很:“手藝不錯。”
半年後再看老陳,簡直像換了個人。他能自己提著菜籃子去菜市場,雖然左手還微微抖,但不影響拎東西;吃飯時筷子用得穩穩的,能夾起豆腐塊;晚上能睡六個鐘頭,腿也不抽了。有回老街辦聯歡會,他還跟著大家扭了兩下秧歌,逗得街坊們直笑。
那天他來謝岐大夫,正好有個年輕媳婦帶著婆婆來看病——老太太也是手抖,端碗時晃得厲害,媳婦急得眼圈紅:“岐大夫,您也給我婆婆用老陳那方子唄?”
岐大夫先看了老太太的舌頭,舌紅少苔,舌尖紅得發亮,又切脈,脈細數。他搖了搖頭:“不行,您婆婆這是陰虛重,口乾、失眠吧?”
老太太點頭:“是,夜裡總渴,喝多少水都沒用,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那就得改方子。”岐大夫拿起筆,“老陳是脾虛痰濕重,所以用白術茯苓多;您婆婆陰虛,得減熟地,加麥冬、玄參,滋陰潤燥,不然補得太燥,更睡不著。”
又轉頭對那媳婦說:“她這情況,彆讓她吃辛辣的,炒菜少放蔥薑蒜,多吃點梨、百合,熬粥時加把銀耳。”
等婆媳倆走了,老陳不解:“都是手抖,咋方子不一樣?”
“人不一樣,方子就不能一樣。”岐大夫收拾著藥箱,“周老先生當年總說‘沒有萬能方,隻有對證方’。就像種地,沙土裡得多種耐旱的,黏土裡得多種耐澇的,得看地施肥。”
他想起周老先生傳方時的樣子——那會兒在鄉下,周老先生住在個土坯房裡,院裡種著薄荷和紫蘇,他蹲在院裡翻曬藥材,岐大夫蹲在旁邊看。周老先生拿起片白術:“這白術,脾虛濕重的人用著好,要是陰虛火旺的人用多了,就燥得慌。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得跟著舌象、脈象變。”
“那您後來還遇著過彆的情況?”老陳問。
“多著呢。”岐大夫數著,“有回遇著個患者,舌暗紫,手指頭尖發麻刺痛,是瘀血重,就加了雞血藤、桃仁,加重通絡的力氣;還有個患者,舌淡得發白,怕冷,大便稀,是陽虛,就加了桂枝、生薑,溫溫陽氣。”
他指了指窗外:“你看這梧桐樹葉,有的黃得早,有的黃得晚,有的掉得快,有的掉得慢,各有各的樣。人也一樣,哪能都用一個方子?”
秋分這天,岐仁堂門口擺了張方桌,街坊們圍坐著喝茶,老陳也在,正給大家剝南瓜子。他左手雖然還有點抖,但剝得挺利索,瓜子仁堆在小碟裡,誰想吃就伸手拿。
“岐大夫,您這方子真神。”有個街坊說,“老陳這病都快兩年了,居然能好這麼多。”
岐大夫給大家續茶:“不是方子神,是理兒對。《金匱要略》說‘治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這‘溫藥’不光是藥溫,更是要溫養脾肝腎;《脾胃論》說‘脾為後天之本’,脾養好了,氣血就足,痰濕就少,筋脈就有東西養。”
老陳接話:“我現在信了,以前頓頓紅燒肉,坐那兒不動彈,脾早就給造壞了。現在天天喝小米粥,曬曬太陽,身子輕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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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得調身子,還得調心性。”岐大夫笑著說,“周老先生當年說,這類毛病,患者多半愛著急,肝火旺了更生風。您得少生氣,多笑笑,比吃藥還管用。”
老陳咧開嘴笑:“現在不生氣了,能自己吃飯走路,就夠樂的了。”
日頭慢慢往西斜,梧桐葉落在方桌上,岐大夫拿起片葉子,葉脈清晰得像筋脈。他想起周老先生臨終前的話——那天周老先生躺在病床上,拉著他的手:“小岐,這方子你拿著,能幫一個是一個。醫道不在藥貴,在辨得準、配得巧,能讓患者少遭罪,就是真本事。”
那會兒他沒說話,隻是把方子疊好,放進藥箱。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他用這方子幫了不少人,有像老陳這樣的,也有更重些的,慢慢調理著,大多能穩住症狀,保住生活質量。
“岐大夫,明天還來剝瓜子不?”老陳的聲音把他拉回神。
“來。”岐大夫把葉子放在桌上,“明天我帶點新炒的花生,咱就著喝茶。”
街坊們笑著應著,風從梧桐葉間穿過去,帶著藥香和茶香。岐仁堂的藥箱還擺在角落裡,箱蓋內側的方子在光線下泛著柔和的光——那不是一張普通的方子,是老大夫傳下來的念想,是肝脾腎同調的智慧,更是“能幫一個是一個”的實在心。
就像老街的梧桐,年年落葉子,可根紮得深,開春又抽出新枝。這醫道也一樣,方子老,理兒不老,隻要辨得準、用得巧,就能讓那些被顫、僵折磨的人,慢慢找回穩當的日子,就像老陳那樣,能自己剝瓜子,能扶著老伴兒散步,能在秋分的太陽下,笑著說一句“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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