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捏著藥方,眉頭還是沒鬆:"我試過吃安神的西藥,吃了倒能睡,就是醒了頭沉,跟灌了鉛似的。"
"西藥是強製安神,就像把吵鬨的孩子硬按進被窩,孩子沒順氣;中藥是順氣,讓心火往下走,腎水往上走,就像給跑偏的車把方向盤回正。"岐大夫往灶邊添了塊柴,"您這幾天彆喝咖啡濃茶,晚上睡前用艾葉煮水泡腳,艾葉溫腎,泡腳時水沒過腳踝,泡到微微出汗就行,能把虛火往下引。"他頓了頓,"還有,方案的事彆總擱在心上,睡前找本閒書看看,彆盯電腦手機,那藍光傷神。"
李先生剛走,門口就吵吵嚷嚷起來。賣豬肉的張屠戶攥著個年輕人的胳膊,年輕人臉紅脖子粗,手裡捏著張皺巴巴的發票:"我昨兒在你那兒買的五花肉,吃了就拉肚子,你還敢說沒問題!"
張屠戶脖子比年輕人還粗:"我那肉新鮮得很!晨起剛殺的豬,你自己腸胃不好,倒賴我肉臟!"
岐大夫走出去,見年輕人捂著肚子,額頭上冒冷汗,臉色黃兮兮的。"先彆吵,進來坐坐。"他把年輕人拉進堂屋,"拉了幾次?肚子疼不疼?"
"拉了四五次了,"年輕人齜牙咧嘴,"肚子咕咕叫,拉的都是稀的,還燒得慌。"
岐大夫讓他伸舌,一瞧就皺了眉——舌麵上鋪著層黃苔,厚得像抹了層豆油,用竹片刮一下,刮不掉,反而沾在竹片上膩膩的。舌質也紅,透著點暗。"您這是濕熱困脾,跟肉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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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瞪眼睛:"不可能!我昨兒就吃了他的肉,還喝了冰啤酒......"
"就是冰啤酒鬨的。"岐大夫拿過藥櫃上的《溫熱論》,"葉天士說"濕遏熱伏,必用辛開"。您吃的五花肉是肥甘厚味,本就生濕,又喝冰啤酒,寒邪把濕邪裹在裡頭,熱散不出去,就像悶在鍋裡的菜,捂出黴了。濕熱往下走,就拉肚子;濕熱往上蒸,舌苔就黃膩。"
張屠戶鬆了口氣:"我就說嘛!我那肉正經得很!"
岐大夫瞪他一眼:"你也彆得意,他這濕熱,跟你那肉也脫不了乾係——五花肉太肥,本就難消化,他脾胃弱,吃了更易生濕。"又轉向年輕人,"給您開三仁湯,清利濕熱。"
他邊稱藥邊說:"杏仁宣上焦,把肺裡的氣打開,肺能通調水道,氣順了,濕就能往上走;白蔻仁暢中焦,在脾胃裡斡旋,把濕邪散開;薏苡仁滲下焦,把濕從小便排出去。這三仁就像三個夥計,各司其職,把濕熱從上中下三路趕出去。"
又加了厚樸和半夏:"厚樸燥濕,半夏化痰濕,您這苔膩得很,得用點猛的把濕刮下來。再加滑石,利尿的,讓濕順著尿走。"他把藥包好,"這藥得溫服,彆熱著喝,也彆涼著。這幾天彆吃油膩的,彆喝冰的,就喝白粥,讓脾胃歇口氣。"
年輕人紅著臉給張屠戶道了歉,捏著藥包走了。張屠戶嘿嘿笑:"岐大夫,還是您眼毒。"說著從肉案上拎過塊排骨,"給您留的,燉著吃,補補。"
岐大夫擺擺手:"留著賣吧,我這兒有山藥,比排骨養人。"
日頭爬到頭頂時,巷口的老槐樹下聚了幾個乘涼的老人,正嘮著誰家的菜長得好。岐大夫剛把曬好的陳皮收進藥櫃,就見個白發老者扶著牆挪過來,走幾步就喘口氣,嘴唇紫得像熟透的桑葚。
"老先生,您哪兒不舒服?"岐大夫趕緊迎上去,扶他坐下。
老者擺擺手,半天說不出話,緩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心口疼......手腳涼......"
岐大夫摸他的脈,脈細得像頭發絲,按下去幾乎摸不著。再看他的舌,舌質紫暗,像蒙了層灰的豬肝,舌邊還有幾個紫斑,像濺上去的墨點。"您這是寒凝血瘀,得趕緊溫經散寒。"
他轉身就往藥櫃跑,抓過當歸、桂枝、芍藥,又捏了把細辛:"《傷寒論》裡的當歸四逆湯,專治您這"手足厥寒,脈細欲絕者"。當歸補血活血,桂枝溫通經脈,就像給凍住的河流燒把火,讓冰化了;芍藥養血,跟當歸配著,補血又不滯;細辛通陽,能把deep裡的寒氣趕出來。"
他一邊稱藥一邊叮囑老者的孫子:"這藥煎的時候放些通草,通草能通利血脈,讓藥氣走得更順。煎好趕緊喝,喝的時候捂嚴實點,彆讓風鑽進去。"又摸了摸老者的手,冰涼冰涼的,"喝完蓋床薄被,發點汗就好了——汗一出,寒氣就跟著出來了。"
老者喝了藥,過了半個時辰,嘴唇的紫色慢慢淡了些,能說出話了:"大夫,我這病......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是您年輕時受的寒沒除根。"岐大夫歎口氣,"您年輕時常在水裡乾活吧?寒氣鑽進血脈裡,年紀大了,陽氣弱了,寒氣就冒出來了。以後彆沾涼水,天冷了多穿件衣服,尤其是膝蓋和腰,彆讓寒氣再鑽進去。"
老者的孫子要付錢,岐大夫擺擺手:"先給老先生治病要緊,錢的事以後再說。"
傍晚時,王嬸端著碗山藥粥來了,粥上飄著點蔥花:"岐大夫,您嘗嘗!老王家能吃下小半碗了,舌頭也不那麼白了,剛才還在院裡曬暖呢!"
陳師傅也來了,手裡拿著塊沒裂的豆腐:"大夫您看,我這舌頭好多了,口子淺了,也不疼了。"他伸舌給岐大夫看,舌麵的裂紋果然淡了些,舌尖的紅也退了。
李先生跟著進來,臉上有了點血色:"昨晚睡了快五個時辰,沒做夢!"他笑著說,"今早起來舌尖也不疼了,舌頭上的苔好像也薄了點。"
岐大夫看著他們,眼角的笑紋像綻開的菊花。灶上的砂鍋還溫著,藥香混著山藥粥的香氣,漫過青石板巷的黃昏。他拿起擦得發亮的銅藥臼,輕輕敲了敲,發出清越的聲響——那是前兒個剛收的蒼術,得搗成末,等明天給陳師傅配調理脾胃的丸藥。
"其實這舌頭啊,就是五臟的鏡子。"岐大夫一邊搗藥一邊說,"心火旺了,舌尖就紅;腎水虧了,舌根就乾;脾胃弱了,舌邊就有齒痕。不用查這個儀那個器,就看這方寸之地,五臟的虛實寒熱全寫著呢。"
王嬸點頭:"還是老祖宗的法子靈!"
"不是法子靈,是懂了"天人相應"的理。"岐大夫停下手裡的活,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人是小天地,舌頭就是這小天地的田埂,田埂肥不肥,濕不濕,一看就知道地裡的莊稼長得好不好。醫者就是看田埂的人,知道該澆水還是該鬆土,該曬太陽還是該擋雨——說到底,就是順著天地的性子,幫人把陰陽調順了。"
巷口的燈籠亮了,昏黃的光透過窗欞,落在藥櫃上的《黃帝內經》上,書頁上"舌為心之苗"幾個字,被映得溫溫潤潤。岐仁堂的木門又"吱呀"響了一聲,這次是賣豆腐的陳師傅送來了新點的豆乾,說是給岐大夫當宵夜。
藥香、豆香、還有巷子裡飄來的飯菜香,混在一塊兒,成了青石板巷最安穩的煙火氣。岐大夫知道,明天天一亮,這木門還會"吱呀"一聲推開,會有新的患者來,會有新的舌象要辨,但隻要這方寸舌上的陰陽能辨得清,這懸壺的日子,就總能透著股踏實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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