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寒夜叩門,血味裹著秋風來
嶺南的深秋總帶著股化不開的濕寒,傍晚的風卷著柑橘園裡的落葉,在青石板路上打著旋兒。岐仁堂的木門上,那枚銅鈴被風撞得叮當作響,像是在提醒著什麼。岐大夫正坐在藥櫃前,手裡捏著塊剛炮製好的炮附子——黑褐色的藥塊泛著油光,斷麵是細膩的黃白色,湊近聞能嗅到一絲微苦的辛香。他剛把附子放進陶罐,就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砰”的一聲撞門響。
“岐叔!求你救救我爸!”
話音未落,一個穿著藏青色衝鋒衣的年輕人跌了進來,背上還架著個麵色青灰的老人。年輕人是鎮政府的文書林曉,額頭上全是冷汗,衝鋒衣的袖口沾著泥點,褲腳還在滴著水——看那樣子,是從幾裡外的柑橘合作社一路跑過來的。被架著的老人是林鄉長,連任了三屆的老基層,鎮上的人都喊他“林老憨”,不是說他憨,是說他辦事實在,總把村民的事往自己身上攬。
岐大夫趕緊放下手裡的陶罐,伸手扶住林鄉長的胳膊。指尖剛碰到老人的衣服,就忍不住皺了眉——深秋的天,老人穿了件厚棉襖,可胳膊還是冰得像塊寒玉。他扶著林鄉長坐在診床前,掀開老人的衣襟,隻見下腹的皮膚泛著青黑色,用指腹按下去,老人“嘶”地抽了口冷氣,那處皮膚竟硬得像凍住的麵團。
“便血幾天了?”岐大夫一邊搭脈,一邊問。他的手指搭在林鄉長的腕上,隻覺得那脈細得像根遊絲,摸半天才能感覺到一次微弱的跳動,還帶著點遲滯的澀感——這是典型的陰寒內結之象。
林曉抹了把臉上的汗,聲音發顫:“七天了……剛開始隻是拉稀,一天拉十幾次,後來就帶血了,是那種暗紅的,像豬肝似的。前幾天去衛生院,王醫生開了頭孢和雲南白藥,吃了反而更嚴重,現在連米湯都喝不進去,昨晚還吐了酸水,把吃的一點東西全吐光了……”
岐大夫掀開林鄉長蓋在腿上的棉毯,一股腥氣撲麵而來——老人的褲子上洇著大片暗紅的血,連墊在身下的粗布床單都滲透了。他用銀針輕輕挑了點血漬,放在鼻尖聞了聞,沒有明顯的熱臭味,反而帶著股濕冷的腥氣。這時候,林鄉長突然咳了兩聲,嘴角溢出一點淡白色的黏液,眼神也開始發直,像是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彆慌。”岐大夫按住林曉的手,語氣沉穩,“《黃帝內經·素問》裡說‘結陰者便血一升,再結二升,三結三升’。你爸這不是普通的腸風下血,是陰寒結在臟腑裡,陽氣透不出來,血沒了陽氣統攝,才順著腸道往下流。再晚幾天,陽氣耗光了,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林曉一聽,腿都軟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岐叔,我就這一個爸,你一定要救救他!我媽走得早,我爸拉扯我不容易,現在柑橘剛要豐收,他還沒看到今年的收成呢……”
岐大夫趕緊把他扶起來,指了指診床旁邊的椅子:“先起來說話。你爸這病,不是一天兩天得的,得慢慢調。你先說說,他發病前有沒有吃什麼特彆的東西,或者受了寒?”
林曉坐在椅子上,雙手攥得發白,仔細回想了半天,突然拍了下大腿:“對了!上周合作社慶抗旱成功,擺了桌酒,我爸喝了三碗土茅台!那酒是老張自家釀的,據說今年發酵的時候淋了雨,味道有點酸,我爸本來不想喝,可老張說‘抗旱多虧你協調抽水機,這酒必須喝’,他沒辦法,就勉強喝了三碗。當天晚上就開始肚子疼,拉了一夜……”
岐大夫點了點頭,又摸了摸林鄉長的舌苔——舌麵白膩得像鋪了層霜,舌邊還有齒痕,這是寒濕困脾的明證。“你爸常年在田裡跑,春天插秧踩冷水,秋天摘柑橘淋秋雨,寒濕早就在身體裡積住了。那碗酸酒是引子,把寒濕全勾到腸胃裡,再加上衛生院用的頭孢是寒涼藥,雲南白藥雖能止血,可治不了寒凝,等於往冰窖裡潑冷水,這不就越來越重了嘛。”
他轉身走到藥櫃前,打開最下層的抽屜,裡麵放著一遝泛黃的紙箋,都是他師傅傳下來的醫案。他翻出其中一頁,上麵用毛筆寫著“平胃地榆湯治陰結便血案”,遞給林曉:“你看,這是我師傅四十年前治的一個案子,跟你爸的症狀一模一樣,最後就是用這個方子好的。放心,隻要按方用藥,再配合艾灸,不出半個月,就能好利索。”
林曉接過紙箋,看著上麵工整的毛筆字,眼眶突然熱了。他從小就知道岐仁堂的名聲,鎮上的人不管得了什麼疑難雜症,隻要找岐大夫,總有辦法。現在看著岐大夫沉穩的樣子,他心裡的慌勁兒總算壓下去了些。
第一幕:誤診的寒涼藥,差點凍滅體內陽氣
三天前,林鄉長還在柑橘園裡跟村民們一起扛抽水機。那陣子天旱,橘子樹的葉子都蔫了,村民們急得直跺腳。林鄉長連著跑了三天鎮政府,又去縣裡的水利局申請,總算調來了兩台大型抽水機。水順著渠道流進果園的時候,村民們都圍著他拍手,老張還特意殺了隻自家養的土雞,擺了桌酒,說要“犒勞犒勞林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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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鄉長,您可是咱們的救星啊!”老張端著個粗瓷碗,碗裡的土茅台泛著渾濁的黃色,“這橘子要是渴死了,咱們今年就白乾了!這碗酒,您必須喝!”
林鄉長擺了擺手,臉上帶著憨厚的笑:“老張,不是我不喝,我這胃不爭氣,沾點涼的就疼。再說了,抗旱是我該做的,哪能讓你們破費。”
“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旁邊的李嬸端著盤炒花生過來,“您為了咱們的橘子,天天往果園跑,鞋子都磨破了兩雙,這碗酒您要是不喝,就是看不起咱們!”
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勸,林鄉長實在推脫不過,隻好接過碗,抿了一口。那酒剛下肚,就像塊冰坨子砸在胃裡,順著喉嚨往下涼,還帶著股酸澀的味道。他強忍著不適,又喝了兩口,就趕緊放下碗:“不行不行,實在喝不了了,再喝就得吐了。”
可誰能想到,就是這三碗酒,竟成了噩夢的開端。
當天晚上,林鄉長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胃裡像有隻手在攪,疼得他直冒冷汗。到了後半夜,他突然覺得肚子一陣絞痛,趕緊往廁所跑。一蹲下就控製不住地腹瀉,拉出來的全是稀水,還帶著股腥氣。他以為是吃壞了肚子,找了片家裡備用的止瀉藥吃了,就回炕上去了。
可第二天早上,腹瀉不但沒停,反而更嚴重了,一天拉了十幾次,最後連站都站不穩了。林曉擔心他,要帶他去醫院,可他卻說:“沒事,老毛病了,拉兩天就好了。再說了,合作社還等著我去安排采摘的事呢,不能耽誤。”
就這麼拖了兩天,第三天早上,林鄉長去廁所的時候,突然發現大便裡帶了血——暗紅的血混著黏液,像摻了鐵鏽似的。他這才慌了,讓林曉帶他去鎮衛生院。
衛生院的王醫生是去年剛從衛校畢業的,戴著副黑框眼鏡,看了看林鄉長的症狀,又聽他說便血,就拿出個聽診器,在他肚子上聽了聽,然後說:“應該是急性腸炎,可能還有點腸道黏膜充血,先掛點頭孢消炎,再吃點雲南白藥止血,過兩天就好了。”
林曉不放心,問:“王醫生,不用做個腸鏡看看嗎?我爸拉了這麼多天,還便血,會不會有彆的問題?”
王醫生推了推眼鏡,有點不耐煩:“年輕人就是大驚小怪,腸炎不就是這樣嗎?掛兩天水就好了,做腸鏡多遭罪。再說了,咱們衛生院的腸鏡機器還沒校準好,做了也不準。”
林鄉長也覺得做腸鏡麻煩,就點了點頭:“行,那就聽王醫生的,掛水吧。”
可掛了兩天頭孢,吃了雲南白藥,林鄉長的病情不但沒好轉,反而更重了。他開始吃不下東西,吃一點就吐酸水,連喝口溫水都覺得胃裡燒得慌。身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少,原本能扛五十斤橘子的人,現在連走路都得扶著牆。臉色也從原來的黝黑變成了青黃色,眼窩深陷,顴骨都凸了出來。
昨天夜裡,林鄉長又拉了一次血,量比之前還多。他躺在炕上,感覺身上的熱氣一點點往下掉,手腳冷得像揣了塊冰。林曉守在旁邊,看著父親的樣子,眼淚止不住地流。他拿出手機,翻遍了通訊錄,最後想到了岐仁堂的岐大夫——小時候他發燒,吃藥不管用,就是岐大夫用針灸紮好的。
“爸,咱們去岐仁堂吧,岐叔肯定有辦法。”林曉扶著父親坐起來,給他裹上厚棉襖,背著他就往鎮上跑。那時候已經是後半夜,路上沒有路燈,隻有手機的手電筒照著路。風刮在臉上像刀子,林曉卻一點都不覺得冷,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快點到岐仁堂,快點讓父親好起來。
第二幕:平胃地榆湯,溫陽破結的“炭火”
岐大夫把林鄉長安置在診床上,蓋上厚厚的棉被,又讓林曉去燒壺熱水。然後他走到藥櫃前,拿出一本線裝的《脾胃論》,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麵的文字對林曉說:“你看,李東垣在《脾胃論》裡說‘脾胃虛則濕土之氣溜於臍下,腎與膀胱受邪,膀胱主寒,腎為陰火,二者俱逆上行,使脾胃之氣下陷,是陽氣不得升’。你爸就是脾胃虛寒,濕邪困脾,陽氣下陷,才導致便血。之前用的頭孢是寒涼藥,會加重脾胃的虛寒;雲南白藥能止血,但治不了根本,就像用石頭堵洪水,洪水源頭沒堵住,石頭早晚得被衝垮。”
林曉湊過去看,隻見書頁上寫著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岐大夫用紅筆寫的心得。他雖然看不懂古文,但聽岐大夫這麼一解釋,也大概明白了父親的病是怎麼回事。
“那岐叔,該用什麼藥啊?”林曉著急地問。
岐大夫走到書桌前,鋪開一張黃麻紙,拿起狼毫筆,在硯台裡蘸了蘸墨,然後一筆一劃地寫下藥方:“平胃地榆湯加減。蒼術三錢,升麻三錢,附子三錢,地榆二錢,陳皮一錢半,厚樸一錢半,白術一錢半,乾薑一錢半,茯苓一錢半,葛根一錢半,炙甘草一錢,益智仁一錢,人參一錢,當歸一錢,神曲一錢,白芍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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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後,他把藥方遞給林曉,說:“你拿去抓藥,先抓三劑。抓藥的時候注意,附子要選炮製好的炮附子,不能用生附子,生附子毒性大,炮附子經過砂炒,毒性已經減了很多。還有人參,要選吉林的野山參,雖然貴點,但藥效好,你爸現在陽氣虛得厲害,得用好人參補元氣。”
林曉接過藥方,看著上麵的藥名,突然指著“附子”問:“岐叔,我之前聽人說附子有毒,會不會……會不會有危險啊?”
岐大夫笑了笑,從藥櫃裡取出一塊炮附子,遞給林曉:“你看,這就是炮附子。《神農本草經》裡說它‘主風寒咳逆邪氣,溫中,金瘡,破症堅積聚,血瘕,寒濕踒躄,拘攣膝痛,不能行步’。它確實有毒,但隻要炮製得當,劑量用對,就是溫陽破結的良藥。你爸現在體內的陰寒就像冬天結了冰的河,附子就像炭火,能把冰化開,讓陽氣重新運轉起來。”
他又拿起一塊蒼術,說:“蒼術是燥濕健脾的,你爸體內濕氣重,蒼術能像太陽曬潮土一樣,把濕氣烘乾。還有升麻,它能把下陷的陽氣托舉起來,就像用千斤頂把陷進泥裡的車頂出來。地榆是止血的,它能把往下流的血止住,就像在河堤上修個閘門,不讓洪水往下衝。”
林曉聽著岐大夫的解釋,心裡的顧慮慢慢打消了。他拿著藥方,轉身就往藥鋪跑——岐仁堂自己不抓藥,鎮上有家“益生堂”藥鋪,跟岐大夫合作了幾十年,藥材都很地道。
等林曉抓藥回來,岐大夫已經在診室的角落裡支起了一個小炭爐,爐上放著一個黑砂鍋。他把藥材倒進砂鍋裡,又從抽屜裡拿出幾片生薑和兩枚大棗,放進鍋裡,然後加了兩盞水——他用的盞是老式的白瓷盞,一盞水大概有兩百毫升。
“岐叔,為什麼用砂鍋煎藥啊?”林曉蹲在旁邊,看著炭爐裡的火苗舔著砂鍋底,好奇地問。
岐大夫往炭爐裡加了塊木炭,說:“砂鍋性質穩定,不會跟藥材發生反應,而且受熱均勻,能把藥材的藥效充分煮出來。要是用鐵鍋或者鋁鍋,金屬會跟藥材裡的成分起反應,不但會影響藥效,還可能產生有毒的物質。”
他又指了指砂鍋裡的附子,說:“附子煎藥的時候要先煎,因為它有毒性,先煎半個小時,能把毒性再減一點。不過這次我用的是炮附子,而且跟乾薑、人參一起煎,乾薑和人參能製約附子的毒性,還能增強它溫陽的效果。這就是中醫裡說的‘相畏相殺’,用好了,有毒的藥也能變成救命的藥。”
林曉點點頭,又問:“岐叔,這些藥材的劑量怎麼這麼小啊?我看彆人抓藥,都是一大包,您這一副藥加起來也沒多少。”
岐大夫笑了笑,說:“你以為藥材越多越好啊?中醫講究‘精準’,劑量多了,反而會損傷正氣。而且這些藥材我都是讓藥鋪打成細粉的,你看,”他用勺子舀了點藥材,林曉才發現,藥材都是細細的粉末,“打成粉之後,藥效更容易煮出來,所以不需要太多劑量。以前我師傅給人治病,一副藥有時候就幾錢,照樣能治好病。關鍵是辨證要準,用藥要對,不是靠劑量堆出來的。”
煎藥的過程中,岐大夫時不時地掀開砂鍋的蓋子,用勺子攪一攪藥材,聞一聞藥味。大概過了一個小時,藥味變得濃鬱起來,是那種辛香中帶著點微苦的味道。岐大夫用勺子舀了點藥汁,滴在指甲蓋上,看了看,說:“差不多了,藥汁已經煎得濃稠了。”
他把砂鍋從炭爐上拿下來,用一塊紗布墊著,把藥汁濾進一個粗瓷碗裡。藥汁是深褐色的,冒著熱氣,散發出一股溫暖的藥香。岐大夫用勺子舀了一點,放在嘴邊嘗了嘗,然後點了點頭:“溫度剛好,藥效也夠了。”
林曉趕緊扶著父親坐起來,岐大夫端著藥碗,一點點喂給林鄉長喝。林鄉長剛開始還覺得藥汁有點苦,皺著眉頭,但喝了幾口之後,突然說:“肚子裡……好像有點熱乎了。”
岐大夫笑了,說:“這就對了,附子和乾薑開始起作用了,陽氣正在慢慢回升。喝完藥,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應該就能感覺到好點了。”
林鄉長喝完藥,靠在診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林曉看著父親的臉色,比剛才紅潤了一點,呼吸也平穩了,心裡終於鬆了口氣。他對岐大夫說:“岐叔,謝謝您,要是沒有您,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岐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彆客氣,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你爸這病,光靠吃藥還不夠,明天我再給他做艾灸,艾灸能引火歸元,讓陽氣更快地恢複。這段時間,你要注意給你爸保暖,彆讓他再受風寒,飲食也要清淡,隻能喝小米粥或者米湯,不能吃油膩、生冷的東西,特彆是橘子,雖然現在熟了,但性涼,你爸現在不能吃。”
林曉趕緊點頭:“我記住了,岐叔,一定照您說的做。”
第三幕:艾灸神火,溫通經絡的“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