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霧像一層薄紗,裹著老城巷弄裡的青石板路,露水滴在岐仁堂的青布幌子上,“岐仁堂”三個燙金大字被浸得愈發溫潤。年過五旬的岐大夫正坐在案前碾藥,銅臼裡的白術被他碾得細細的,藥粉簌簌落在竹篩上,混著簷角滴落的露水氣息,在空氣中漫開淡淡的藥香。藥童小藥蹲在旁邊,正用紗布包著剛曬好的陳皮,見岐大夫篩藥的手穩得很,忍不住問:“師傅,您這碾藥的手藝,啥時候能教我呀?”岐大夫笑了笑,剛要開口,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帶著哭腔的呼喊:“岐大夫,您快救救我家男人!”
掀簾進來的是快遞員小李的妻子,她頭發淩亂,圍裙上還沾著麵粉——顯然是剛在廚房忙活就被急事拽了出來。緊隨其後的小李一手捂著肚子,額頭冒冷汗,彎腰弓背地挪進來,褲腳還沾著泥點,剛到門檻就忍不住痛呼一聲:“哎喲!肚子裡跟有刀子攪似的!”小藥趕緊搬過一張凳子,小李剛坐下又猛地站起來,捂著肚子往後院茅廁跑,妻子在後麵急得直跺腳:“昨兒個暴雨,他說客戶催件急,非得騎電動車去送,雨衣都沒穿,回來就說肚子涼颼颼的,今晨起就開始拉,全是清水,肚子裡‘咕嚕咕嚕’跟打雷似的,剛才在路上還拉了一褲子,丟人不說,疼得直冒冷汗!”
等小李蔫頭耷腦地從後院回來,岐大夫已經把脈枕擺好了。他讓小李伸出手,指尖搭在他的腕脈上,眉頭微微蹙起:“脈沉緊,舌淡苔白,這是寒邪直中胃腸了。”他又讓小李張開嘴,看了看舌苔:“你是不是還覺得怕冷,手腳摸著涼冰冰的?”小李連連點頭:“可不是嘛!剛才在門口等的時候,風一吹渾身打哆嗦,手心腳心都涼。”
“《黃帝內經·素問》裡說‘寒主收引’,寒氣鑽進你胃腸裡,就像冬天把水管凍住了似的——水管一凍,水就流得不暢快,甚至堵著疼;你這胃腸被寒氣一裹,氣血就凝滯住了,自然腹痛如刺,還來得突然。”岐大夫一邊解釋,一邊拿起毛筆在處方箋上寫,“脾胃是‘後天之本’,管著運化水濕,你這脾胃被寒氣傷了,沒法把水濕運化掉,水濕跟著糞便下來,就成了清水樣的泄瀉,嚴重了還會吃啥拉啥,因為脾胃根本沒力氣消化食物。”
小李妻子湊過來看處方,見上麵寫著“理中丸”,急著問:“岐大夫,這藥管用不?昨兒個我去藥店,人家給拿了盒止瀉藥,吃了兩頓一點用都沒有,反而更疼了。”岐大夫放下筆,耐心道:“藥店的止瀉藥多是收澀的,你這是寒邪沒散,光堵著不行,得先把寒氣趕出去。張仲景在《傷寒論》裡說得明白,‘霍亂,頭痛發熱,身疼痛,熱多欲飲水者,五苓散主之;寒多不用水者,理中丸主之’。你男人剛才說有點渴,小便也少,這是寒邪夾著點濕,水濕堵在裡頭排不出去,單用理中丸不夠。”
他頓了頓,在處方箋上又添了“五苓散化水送服香連丸”幾個字:“五苓散裡有茯苓、豬苓利水,桂枝通陽,能把你肚子裡的水濕順著小便排出去;香連丸清濕熱,雖然你這主要是寒,但久泄必夾濕,少量用點清濕熱的,正好平衡。你回去按方子抓藥,理中丸早晚各服一丸,五苓散煎水,送服香連丸,記住彆吃生冷的,多喝溫熱水,最好煮點生薑紅糖水喝,暖暖脾胃。”小李夫婦連聲道謝,小李接過處方,雖然還捂著肚子,但臉上的愁容淡了不少。
送走小李夫婦,巷口修鞋的老王挑著工具箱進來了。他黝黑的臉上滿是愁容,放下工具箱時,能看見箱底沾著的泥水印——這幾天下雨,地下室入口的積水還沒退。“岐大夫,您可得給我好好瞧瞧,我這拉肚子快倆月了,每天要跑七八趟茅廁,糞便粘在馬桶上,衝三四遍都衝不掉,渾身乏力得連錐子都拿不穩,昨天給人修鞋,差點把人家的鞋跟釘歪了。”老王一邊說,一邊搓著粗糙的手,指縫裡還嵌著修鞋時沾上的鞋油。
岐大夫讓他坐下,指尖搭在他的腕脈上,又示意他伸出舌頭。“舌苔白膩,邊緣還有齒痕,脈濡緩,這是濕泄沒跑了。”岐大夫收回手,問道,“你那修鞋攤是不是還在地下室入口?我前幾天路過,見那地方牆根都長黴了。”老王歎了口氣:“可不是嘛!本來想挪個地方,可彆處租金貴,我這小本生意,實在承擔不起。梅雨季那陣,攤子裡潮得能擰出水來,我又舍不得開風扇,怕費電,就這麼熬著,沒想到把身子熬壞了。”
“《脾胃論·脾胃盛衰論》裡說‘濕勝則濡泄’,你長期待在那濕地方,濕氣就像潮氣浸木頭似的,慢慢鑽進你身體裡,傷了脾。”岐大夫拿起桌上的茶杯,指著杯壁上的水珠說,“你看這杯子,剛倒完熱水,杯壁就凝了一層水,要是一直放在潮濕的地方,杯底遲早會發黴。你這脾就像這杯子,本來是管運化水濕的,被濕氣浸久了,功能就弱了,擋不住水邪,水濕混著糞便下來,自然掛廁難衝——就像你往馬桶裡倒了油,清水哪那麼容易衝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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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聽得連連點頭:“您說得太對了!我這肚子總覺得沉甸甸的,像裝了一兜水。那該吃啥藥呀?”岐大夫提筆寫方:“用除濕湯送服戊己丸。除濕湯裡有蒼術、厚樸健脾祛濕,藿香、陳皮理氣和胃,能把你身體裡的濕氣趕出去;戊己丸是黃連、吳茱萸、白芍,調和肝脾——濕氣久了容易影響肝氣,肝氣不舒又會反過來傷脾,這方子正好能兼顧。”
他頓了頓,又添了“佐以胃苓湯”幾個字:“胃苓湯是平胃散合五苓散,《金匱要略》裡常用它治濕邪困脾的病症,既能健脾和胃,又能利水滲濕,你先按這個方子吃一周。要是還不見好,就換術附湯,附子溫陽,白術健脾,濕氣這東西,得靠陽氣‘烘’才能散,附子就像給脾生了把火,把濕氣烤乾了,泄瀉自然就停了。”
岐大夫又叮囑道:“你回去先把修鞋攤挪到巷口那棵老槐樹下,雖然曬點,但至少通風乾燥。每天晚上用生薑水泡腳,泡到膝蓋以下,能祛祛濕氣。彆吃西瓜、黃瓜那些生冷瓜果,多吃點薏米、紅豆,煮粥喝,健脾祛濕的效果好。”老王連聲道謝,小心翼翼地把處方折好,放進工具箱的夾層裡,挑著擔子慢慢走了出去——這次他走得比平時穩當,大概是心裡有了底。
正午時分,日頭漸漸烈了起來,岐仁堂的藥香混著隔壁包子鋪飄來的熱氣,在巷子裡漫開。做餐飲生意的張阿姨捂著胸口進來了,她穿著一身碎花圍裙,圍裙上還沾著幾滴油漬,一坐下就歎氣:“岐大夫,都怪我嘴饞,又怪我太節儉,把身子搞壞了。”
原來,前天是張阿姨孫子的生日,一家人在外麵吃了烤鴨,剩下半隻沒吃完。張阿姨總說“一粒米都不能浪費”,硬是把半隻烤鴨打包帶回家,昨天中午趁兒子兒媳上班,熱了熱全吃了。結果當晚就開始拉肚子,“肚子脹得像鼓,噯氣時帶著烤鴨的油膩味,拉出來的大便臭得像壞雞蛋,熏得我自己都受不了,今天早上起來,連走路都覺得肚子墜得慌。”張阿姨說著,臉上露出懊悔的神色。
岐大夫號脈後,忍不住笑了:“你這是傷食泄,《難經·四十九難》裡說‘飲食勞倦則傷脾’,你一下子吃了那麼多油膩的烤鴨,脾就像個小推車,本來隻能裝五十斤東西,你硬塞了一百斤,它哪運化得過來?食物積在肚子裡,就像夏天的剩飯沒放冰箱,擱久了就發酵變臭,拉出來的大便自然像敗卵。”
他提筆寫下治中湯的方子,又在後麵加了“砂仁半錢”:“治中湯裡有人參、白術健脾,乾薑、甘草溫胃,能幫著脾消化積滯。加半錢砂仁,是因為砂仁能理氣和胃,就像給堵著的小推車搭了把手,讓它能順暢地把積滯運出去。《本草綱目》裡說砂仁‘補肺醒脾,養胃益腎,理元氣,通滯氣’,正好對你的症。”
張阿姨皺了皺眉:“我這幾天忙著給店裡備菜,煎藥怕是沒時間。”岐大夫笑道:“那也簡單,你要是嫌煎藥麻煩,吞服感應丸也行。那藥是中成藥,裡麵有丁香、木香、肉豆蔻,都是消食導滯的藥,《本草綱目》說它‘治飲食積滯,心腹滿痛,泄瀉不止’,效果很穩。你回去按說明書吃,記得這幾天彆吃油膩、辛辣的,多喝小米粥,讓脾歇一歇。”張阿姨連聲道謝,說以後再也不敢貪嘴吃剩菜了,轉身往店裡去了——她還得回去給中午的客人備菜呢。
傍晚時分,夕陽把巷子裡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中學的陳老師扶著門框走進來,臉色蒼白如紙,眼鏡滑到了鼻尖上,他扶了扶眼鏡,聲音虛弱:“岐大夫,我這怪病折磨我三年了,一吃飯就腸鳴拉肚子,非得把吃的全拉乾淨才舒服,不吃就沒事,同事都笑我是‘飯桶瀉’,我這身體,怕是撐不到學生高考了。”
岐大夫記得他去年來調理過脾胃,當時就說過要少熬夜備課,看來是沒聽進去。“你去年是不是開了四君子湯,喝了三副就停了?”岐大夫問道。陳老師紅了臉:“您還記得呢……當時覺得喝藥麻煩,又趕上學生模考,就忘了。”岐大夫歎了口氣:“你這叫氣虛泄,俗稱祿食瀉,《黃帝內經·靈樞·脈度》裡說‘脾氣虛則運化失司’,你是畢業班班主任,每天批改作業到深夜,吃外賣應付,脾早就被你耗得虧虛了。”
他拿起陳老師的手,指了指他的虎口:“你看你這手,虎口都凹陷了,這是脾氣虛的征兆。脾就像家裡的廚師,本來該把食材做成可口的飯菜,可廚師沒力氣了,做出來的飯菜都是生的,身體自然不接受,隻能把‘生食材’全排出去——這就是你一吃飯就拉的原因。”
陳老師聽得眼眶發紅:“那該怎麼辦呀?還有三個月學生就高考了,我總不能天天不吃飯吧。”岐大夫提筆寫下快脾丸的方子:“快脾丸最適合你,這裡麵的白術、茯苓健脾益氣,陳皮、半夏理氣和胃,能幫你把脾氣補起來。我給你開兩周的量,做成小蜜丸,你裝在口袋裡,早晚各服一丸,不耽誤你備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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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盒子,裡麵裝著幾個穴位圖:“這是足三裡的穴位圖,你每天晚上備課累了,就按揉幾分鐘,足三裡是健脾的要穴,《黃帝內經》裡說‘肚腹三裡留’,按揉它能幫著脾恢複力氣。還有,彆再吃外賣了,讓你愛人給你做些小米粥、山藥粥,哪怕每天喝一碗,也比外賣強。”陳老師接過方子和穴位圖,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這次一定聽醫囑,轉身往學校去了——他還得回去盯晚自習。
剛送走陳老師,做建材生意的老周搖搖晃晃進來了,一身酒氣撲麵而來。他穿著西裝,領帶歪在脖子上,皮鞋上沾著泥點,顯然是剛從酒局上下來。“岐大夫,我每天早上起來必拉肚子,拉完才算舒坦,這半年喝壞了三副藥罐子都沒好。”老周揉著太陽穴說,他常年應酬喝酒,每天不喝半斤白酒睡不著覺,“昨天陪客戶喝到半夜,回來吐了一地,今晨起拉得更厲害了,現在渾身發軟,連開車的力氣都沒有。”
岐大夫皺著眉,讓他坐下:“你這是酒泄,酒性濕熱,就像你往鍋裡倒了油,又加了水,一燒就冒熱氣——這熱氣就是濕熱,長期喝下去,脾和肝都被傷了。脾傷了運化不了水濕,肝傷了疏泄功能差,濕熱夾著水濕往下走,就成了泄瀉。”他頓了頓,又問:“你是不是每天早上五點左右必醒,一醒就得上茅廁,拉完之後渾身無力,吃點東西才能緩過來?”老周連連點頭:“可不是嘛!跟您親眼看見似的。”
“《本草綱目》裡說葛根能‘升陽止瀉’,你這情況,用理中湯加葛根正好。”岐大夫提筆寫方,“理中湯溫脾散寒,葛根升陽生津,既能把你脾胃裡的寒氣趕出去,又能把陽氣提起來,陽氣足了,泄瀉自然就停了。”老周皺了皺眉:“我這天天應酬,煎藥怕是沒時間。”岐大夫笑道:“那也簡單,你要是嫌煎藥麻煩,就把黃連丸用酒煮了吞服。”
“用酒煮?那不是越喝越糟嗎?”老周不解地問。岐大夫解釋道:“用黃酒煮,黃酒性溫,能引藥入經,把黃連的藥性帶到脾和肝那裡。黃連能清濕熱,《神農本草經》說它‘主熱氣目痛,眥傷泣出,明目,腸澼腹痛下痢’,正好清你酒積的濕熱。你回去買一瓶黃酒,取三十粒黃連丸,用黃酒煮到藥丸化開,溫服,每天一次,連服一周。”他又逼著老周保證:“你要是想徹底好,就得少喝酒——實在推不掉,就喝半杯,彆再往死裡灌了,身體垮了,生意再好有啥用?”老周紅著臉點頭,說下次來一定帶著空酒壺當見證,扶著牆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