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清晨，薄霧還沒散儘，坐落在城鄉結合部的岐仁堂就飄起了淡淡的藥香。青灰瓦簷下掛著塊老舊的木匾，“岐仁堂”三個篆字被歲月磨得溫潤，門旁兩盆月季開得潑辣，一盆豔紅映著城裡來的轎車，一盆粉白挨著鄉下人的竹籃，倒像是把市井煙火與草木清芬揉在了一起。
岐大夫正坐在堂屋的梨花木桌後切藥，竹製藥筐裡碼著整齊的甘草段、去核的大棗，旁邊小砂鍋裡燉著的薑片冒著細煙，甜香混著薑的辛溫，順著敞開的木門飄出去，引得路過的賣菜大媽忍不住探頭：“岐大夫，又燉啥好東西呢？聞著就暖心！”
岐大夫抬頭笑了笑，手裡的藥刀不停，刀刃劃過甘草，落下細碎的黃白色藥末：“王大媽，是脾四味的藥引，這天忽冷忽熱，好多人脾胃又鬨脾氣了。”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職業裝的年輕姑娘就捂著肚子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疲憊，額角沁著細汗，坐下就喘氣道：“岐大夫，我這胃又不舒服了，吃了半個月的保健品，越吃越沒力氣，連飯都不想吃。”
姑娘叫林曉，是城裡寫字樓裡的白領，每天踩著晨光上班，頂著星光下班，三餐不是外賣就是便利店的速食，半年前開始覺得腹脹、口乾，聽同事說阿膠、蟲草補身體，就花了幾千塊買了一堆保健品，結果越補越虛，最近連說話都沒底氣。
岐大夫伸手搭在她的腕上，指尖輕輕按著寸關尺，片刻後又看了看她的舌苔，眉頭微蹙：“姑娘，你這是脾胃運化失司，津血不生啊。你看你舌苔薄白而乾，脈細弱無力，是中焦虛寒、津液虧虛之證，吃那些滋陰的保健品，無異於雪上加霜。”
林曉愣了愣，一臉疑惑：“可是賣保健品的說我是氣血不足，要多補陰養血啊？我看那些方子都是麥冬、地黃之類的，說是能補津液。”
岐大夫指了指桌上的甘草和大棗，又掀開砂鍋蓋，一股薑香撲麵而來：“《傷寒論》裡說，治病先守中建中，守中土而建脾胃之運化。脾胃是後天之本，就像家裡的灶台，灶台不熱，鍋裡的水怎麼能燒開？糧食怎麼能煮熟？你脾胃虛寒，本身運化無力，津血全靠脾胃生化，不是靠麥冬、地黃裡的黏液直接補進去的。”
他拿起一塊甘草，遞到林曉麵前：“你嘗嘗這個，甘而微溫，嚼起來甜甜的，黏黏的。甜入脾，這甘草和大棗都是甘溫之品，煮出來的汁液能直接補胃裡的津液，又能溫養脾胃，讓脾胃慢慢有了運化的力氣。你再聞聞這薑，溫中而發散，就像給灶台添了把火，能讓虛寒的脾胃熱起來、動起來。”
林曉接過甘草嚼了嚼，果然是甜甜的，帶著淡淡的藥香，嚼完後喉嚨裡暖暖的，原本乾澀的感覺緩解了不少。“可是岐大夫，我之前問過彆的中醫，他說薑性熱，會耗散津液，不讓我吃薑，還讓我多吃麥冬、百合這些滋陰的。”
岐大夫歎了口氣，拿起筆在處方箋上輕輕一畫：“後世醫家多有誤解，一見津血虧，就急著用麥冬、地黃滋陰，卻忘了‘從陽引陰’的法則。《傷寒論》裡講，脾胃虛而寒，本身就是陰盛之象，麥冬、地黃性寒屬陰，陰上加陰，脾胃就更運化不動了，這不就是把冰冷的水倒進涼灶裡，怎麼能煮出飯來？”
他頓了頓，又指著砂鍋裡的薑片：“你看這薑，看似性熱，卻能溫通脾胃，讓脾胃運化起來，脾胃一健，自然能生化津血，這才是真正的補陰。就像田裡的莊稼，光靠澆水滋陰）不行，還得有陽光溫陽），才能生根發芽。除非是陰虛陽亢，脾胃運化之力不缺，隻是津液耗損，才能用麥冬、地黃滋陰製陽。可你這情況，是脾胃虛寒，運化無力，再用寒涼滋陰藥，隻會加重病情。”
正說著，一個背著竹簍的鄉下老漢拄著拐杖走了進來，臉色蒼白，雙手捂著肚子，嘴裡不停念叨：“岐大夫，救救我，我這肚子冷得像揣了塊冰，吃了三天藥都不管用。”
老漢姓張，是附近村裡的村民，前幾天貪涼，吃了好幾個剛從井裡撈出來的西瓜，當天晚上就開始腹痛、腹瀉，村裡的醫生給開了些止瀉藥，吃了反而更嚴重，現在連路都走不穩了。
岐大夫扶著張大爺坐下，搭了搭他的脈，又摸了摸他的腹部，眉頭皺得更緊了：“大爺，你這是脾胃虛寒，寒邪直中太陰啊。你看你脈沉遲，腹部喜溫喜按，舌苔白滑，正是脾陽不足，寒邪阻滯中焦所致。村裡醫生給你開的止瀉藥，怕是多為寒涼之品，寒上加寒，脾胃更虛了。”
張大爺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吃了藥更疼了，晚上睡覺都得用熱水袋捂著肚子，不然根本睡不著。岐大夫，你快給我想想辦法吧！”
岐大夫轉身從藥櫃裡抓了一把生薑，又拿了幾顆大棗和幾段炙甘草，遞給旁邊的徒弟：“去，把這三味藥加水煮半個時辰，加少許紅糖調味。”
徒弟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後院的藥爐旁。張大爺看著桌上的生薑，一臉疑惑：“岐大夫，就這生薑管用嗎？我家裡也有生薑，我天天炒菜都放，也沒見好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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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大夫笑了笑，給張大爺倒了杯溫水：“大爺，生薑是溫中發散的良藥，隻要是脾胃寒證，一味薑就管用。但你炒菜用的薑，量太少，而且經過高溫爆炒，藥性散了大半，自然不管用。《神農本草經》裡說薑‘溫中散寒，回陽通脈’，你這是寒邪困脾，就得用足量的生薑，配合大棗、炙甘草，甘溫相合，既能溫中散寒，又能補充脾胃津液，讓脾胃熱起來、動起來。”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你看你，年紀大了，脾胃本就虛弱，再吃生冷瓜果，寒邪直接傷了脾陽，脾胃運化失常，水濕內停，所以才會腹痛、腹瀉。這就像灶台裡的火苗本來就弱，你還往裡麵潑冷水，火苗自然就滅了。生薑就是給灶台添火的，大棗和炙甘草就是給鍋裡加水的，火足了，水夠了，脾胃才能正常運化。”
半個時辰後，徒弟端著一碗溫熱的藥湯進來，甜香混著薑的辛味，飄得滿屋子都是。張大爺接過藥湯，吹了吹，一飲而儘，片刻後就覺得腹部暖暖的，原本劇烈的腹痛緩解了不少，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
“舒服多了，舒服多了！”張大爺摸著肚子，一臉感激，“岐大夫，這藥太管用了，比我吃的那些西藥強多了，而且還這麼便宜，這三味藥加起來也不到十塊錢吧？”
岐大夫點了點頭：“是啊，這脾四味——人參、薑、炙甘草、大棗，都是最常見的藥，也是最廉價的藥。生薑和大棗在鄉下隨處可見，城裡的菜市場也隨處能買到，炙甘草和人參雖然是藥材，但價格也不貴。可就是這四味廉價的藥，卻是養脾胃的寶貝。”
他指了指桌上的藥筐，繼續說道：“《傷寒論》裡的建中之道，就是守中土，建脾胃之運化。脾胃是後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脾胃不運化，津血不生成，身體就沒有抵抗力，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頑疾。很多人都追求稀有昂貴的保健品，覺得貴的就是好的，其實最管用的東西，往往都是最普通、最廉價的，就像這脾四味，老百姓天天都在用，卻不知道它的珍貴，這就是所謂的‘老百姓日用而不知’。”
正說著，一個中年男人被人攙扶著走了進來，臉色蒼白，四肢冰冷，說話有氣無力，脈沉弱得幾乎摸不到。男人姓李，是城裡的退休工人，半年前得了胃癌，做了手術，術後一直覺得乏力、懶言少氣，去找城裡大醫院的專家看病，專家給開了個方子，主藥是五十克黃芪，吃了三個月，病情不僅沒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
岐大夫搭著李叔的腕脈，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他的舌苔，眉頭緊鎖：“李叔，你這是脾腎陽虛，陰寒內盛之證，已是四逆湯的症候，非薑、附不能救啊。你吃的那些黃芪，雖然也是補氣之藥，但黃芪性微溫，味甘，沒有熱能，隻能滋養表氣，不能溫補腎陽、脾陽，你這是虛寒重症，用黃芪不僅沒用，反而會加重陰寒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