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仁堂開在青溪城鄉結合部的老街上,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發亮,一邊是鱗次櫛比的新城商品房,一邊是黛瓦白牆的老宅院。堂口掛著塊黑底金字的匾,是岐大夫親手寫的“岐仁堂”,筆鋒渾厚,透著幾分中醫的溫潤。堂內案頭擺著《傷寒雜病論》《黃帝內經》的線裝本,頁腳翻得發卷,旁邊的藥櫃整整齊齊碼著百十來個藥鬥,標簽上的藥名都是岐大夫用小楷寫的,從“茯苓”到“車前子”,一目了然。
岐大夫年近六旬,戴一副圓框老花鏡,頭發有些斑白卻梳得整齊,平時總穿一件素色棉褂,診脈時手指輕搭在患者腕上,眼神專注得像在端詳一件珍寶。每天清晨天不亮,他就會坐在堂口的竹椅上翻醫書,直到老街的第一縷陽光斜照進來,街坊們便陸續揣著病痛上門了——有新城來的白領捂著心口說胸悶,有老街的嬸子揉著膝蓋歎關節疼,還有年輕媽媽抱著孩子愁眉苦臉,說娃總愛感冒卻不見長瘡,反倒動不動就發燒咳嗽。
這日辰時剛過,岐仁堂裡已經坐了不少人。老街的王嬸端著個搪瓷碗,一邊喝著岐大夫給開的祛濕茶,一邊跟旁邊的人嘮嗑:“你們還記得不?咱小時候哪個人身上沒長過瘡啊?我家小子那會兒腦袋上長癩瘡,頭發一薅掉一把,抹點艾草汁熬幾天就好了;隔壁張家丫頭更邪乎,胳膊腿上全是癤子,此起彼伏的,照樣跑著跳著瘋玩。可現在倒好,娃們彆說長瘡了,連個疹子都少見,反倒這癌啊、心腦血管的毛病,越來越多了,我親家公才五十多,前陣子查出來肺癌,好好的人說垮就垮了。”
這話一出,堂裡頓時安靜下來,不少人都跟著點頭。新城來的李姐抱著三歲的兒子,眉頭擰成了疙瘩:“可不是嘛!我兒子從出生到現在,除了感冒發燒,從沒長過瘡,我還一直慶幸他皮膚好,結果上個月體檢,說脾胃弱還有輕微的腺樣體肥大,醫生讓少吃肉多吃素,可我總覺得不對勁——為啥以前娃們長瘡沒事,現在不長瘡了,反倒淨是些奇奇怪怪的病?”
坐在案後的岐大夫放下手裡的醫書,輕輕合上,目光掃過堂裡的眾人,聲音溫和卻有分量:“李姐這話問到點子上了。近來總有人來問我,說現在醫療越來越好,人均壽命越來越長,可大病卻越來越多,家家戶戶幾乎都能扯上關係,還越來越年輕,這到底是為啥?其實這個問題,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他端起案頭的茶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黃帝內經》裡講‘正氣存內,邪不可乾’,大病的根源,無非是‘正氣虛’和‘邪氣盛’。邪氣有外來的,比如空氣中的汙濁之氣、水裡的雜味、地裡長的菜沾了些不該沾的東西,這些是我們管不了的;也有內生的,比如心裡的煩心事多、欲望重,吃的喝的不節製,這些倒是能自己把控。”
“可有人要說了,煩心事哪能說少就少?現在年輕人上班壓力大,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哪能心靜?這話我信。但還有個關鍵點,很多人沒注意到——就是剛才王嬸說的,現在長瘡的人少了,大病卻多了,這兩者之間,藏著人體排病的大道理。”
這話一出,堂裡的人都湊了過來,連剛才在門口擇菜的張奶奶也放下手裡的菜籃子,拄著拐杖挪了進來:“岐大夫,您這話我聽不懂了,長瘡是壞事啊,又疼又難看,以前誰不盼著瘡快點好?咋還跟大病扯上關係了?”
岐大夫笑了笑,拿起案頭的《傷寒雜病論》,翻到其中一頁:“張奶奶,您彆急,咱先看看醫聖張仲景怎麼說。《傷寒雜病論》裡講,人體是個有機的整體,邪氣進來了,身體不會坐以待斃,總會想辦法排出去,排病的出口就兩個——一個是‘表’,一個是‘裡’。”
“啥是‘表’?就是咱們的皮膚、肌肉、筋骨,相當於房子的窗戶;啥是‘裡’?就是咱們的腸胃,從嘴到肛門,相當於房子的門。這兩個出口,都是身體往外排‘垃圾’的通道。《難經》裡也說‘出者為表,入者為裡’,身體裡的邪毒,要麼從皮膚排出去,要麼從腸胃排出去,隻要能排出去,就不算大問題。”
他指著自己的胳膊,給眾人比劃:“以前的人長瘡,不管是癩瘡、癤子還是疙瘩,其實都是身體在通過‘表’這個通道排邪毒。邪毒聚在皮膚表麵,長出個瘡,疼幾天、爛幾天,把毒排乾淨了,就好了。這就像房子裡有垃圾,從窗戶扔出去,雖然窗戶旁邊臟點,但房子裡頭是乾淨的。可要是窗戶被堵死了,垃圾扔不出去,隻能堆在房子裡,時間長了,堆在客廳就是脾胃病,堆在臥室就是心肺病,堆在角落久了,就成了難除的‘頑疾’。”
“您想想,要是邪毒不在皮膚表麵長瘡,反而往身體裡頭鑽,長在心臟旁邊,就是‘心脈淤阻’,往後可能就是胸悶氣短;長在腎臟裡頭,就是‘腎經有滯’,慢慢就會腰膝酸軟、精神差;要是邪毒聚在一處,久了化熱、成淤,就可能變成‘症瘕積聚’——也就是咱們常說的結節、腫塊,這就是大病的苗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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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嬸聽得連連點頭,拍著大腿說:“可不是嘛!我年輕時胳膊上長過一個大癤子,紅腫得跟饅頭似的,疼得睡不著覺,後來村裡的老中醫給我敷了點蒲公英搗爛的汁,過了幾天破了,流了好多黃水,之後就好了,再也沒犯過。要是那時候把癤子壓下去了,毒沒排出去,說不定現在就出大問題了!”
李姐抱著兒子,眼神裡滿是擔憂:“那岐大夫,我兒子從來不長瘡,是不是他的‘窗戶’堵死了?可他也沒少吃蔬菜啊,咋邪毒排不出去呢?”
岐大夫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又輕輕捏了捏他的小手,笑著說:“你兒子這情況,不是‘窗戶’堵死了,是排邪的力氣不夠,加上邪毒藏得深了。以前的娃們,雖然吃得簡單,但跑跳得多,氣血足,邪毒一上來,身體就能憑著一股正氣把毒推到皮膚表麵,長出瘡來排出去;現在的娃們,要麼坐著看電視、玩手機,要麼被送去各種興趣班,運動量少,氣血運行慢,邪毒進來了,推不動、排不出,隻能積在身體裡。”
“還有一個更關鍵的原因——就是咱們現在總想著‘消炎症’‘止疼痛’,把身體排邪的機會給斷了。”岐大夫的語氣沉了沉,“《脾胃論》裡講‘內傷脾胃,百病由生’,現在的人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一有點不舒服,比如喉嚨疼、長個小疙瘩,就想著吃點‘涼藥’‘止炎藥’,把炎症壓下去。可這些藥,大多是寒涼之性,吃多了傷脾胃、耗正氣,就像把身體裡的‘小火爐’澆滅了,邪毒不僅排不出去,反而更敢在身體裡作亂。”
他頓了頓,想起自己年輕時的經曆,緩緩說道:“我小時候,每到春夏換季,身上就會長大紅疙瘩,癢得鑽心,抓得破了皮也不管,我爹就給我煮點艾草水洗澡,過個十天半個月,疙瘩自己就退了。我爹說,這是身體在‘清毒’,長一次疙瘩,身體就乾淨一分。那時候村裡的娃們都這樣,長瘡是常事,可很少有人得大病。”
“可現在呢?娃們一長疙瘩,家長就慌了,趕緊去買藥膏抹,要麼吃點藥片,疙瘩是消了,可邪毒沒排出去,全積在身體裡了。就像你家娃,平時看著好好的,可脾胃弱、容易感冒,就是因為邪毒在裡麵耗著正氣,正氣不足,自然容易生病。”
這時,坐在角落裡的退休教師張叔推了推眼鏡,疑惑地問道:“岐大夫,我有個疑問。我聽人說,現在的抗生素用多了,會導致身體裡的細菌被殺死,排不了毒,這和長瘡少、大病多有關係嗎?”
岐大夫點了點頭,讚許地說:“張老師這個問題問得好。《黃帝內經》裡講‘天人相應’,人體裡的細菌,不全是壞的,有些是幫著咱們消化、排邪的‘好朋友’。就像腸道裡的菌群,能幫著分解食物,把糟粕排出去;皮膚表麵的細菌,能幫著調節皮膚的氣血,讓邪毒更容易排出去。”
“可現在的抗生素,不管好菌壞菌,一概殺之,就像把腸道裡的‘清潔工’全趕走了,糟粕排不出去,邪毒就會在腸道裡滋生;皮膚表麵的細菌沒了,邪毒想從皮膚排出去,也沒了‘幫手’,隻能往身體裡頭鑽。更要命的是,現在的肉類、蛋類,在養殖的時候,就加了不少抗生素,咱們吃了這些肉,相當於天天在吃‘隱形的寒涼藥’,身體裡的正氣被一點點耗掉,排邪的能力越來越弱,長瘡的機會自然就少了,大病也就越來越多了。”
張叔歎了口氣:“原來是這樣!我鄰居家的小夥子,才三十多歲,平時不抽煙不喝酒,也很少吃藥,可前陣子查出來胃癌,一家人都懵了。他就是那種從小到大很少長瘡的人,平時體檢指標都正常,怎麼就突然得了大病呢?”
“這就是我常說的——體檢指標正常,不代表身體沒病。”岐大夫語氣嚴肅起來,“《溫熱論》裡講‘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包’,大病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邪毒在身體裡積了十年、二十年,慢慢發展來的。體檢指標,查的是‘已經成型的病’,可邪毒在身體裡積聚的時候,指標是正常的,等指標不正常了,病已經很重了。”
他想起自己接診過的一位患者,緩緩說道:“去年有個患者,姓陳,五十多歲,平時身體硬朗,體檢指標全正常,可就是總覺得乏力、胃口差。他來我這兒看病,我給他診脈,發現他脈象沉澀,舌苔厚膩,是明顯的‘淤毒內結’之證。我讓他少吃肉、多吃素,每天練半小時站樁,再給開了點健脾祛濕的藥。”
“他一開始不相信,說自己體檢沒事,沒必要吃藥。我跟他說,你這是邪毒積在脾胃裡,再拖下去,就會變成‘症瘕’。他半信半疑地按我說的做,練了一個月站樁後,身上開始長小疹子,癢得厲害,他慌了,趕緊來問我。我告訴他,這是好事,是站樁練出了正氣,把脾胃裡的邪毒推到皮膚表麵了,讓他繼續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