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
403師指揮部。
師長老二,一個獨眼、身材精悍、眉宇間還殘留著幾分草莽氣的中年漢子,沒骨頭似的半陷在鋪著涼席的舊沙發裡,兩條腿大大咧咧地架在矮幾上。他手裡捏著一把撲克牌,眉頭擰成疙瘩,對著牌麵罵罵咧咧:“操!又是爛牌!這破‘鬥地主’誰發明的?專克老子是吧?”
他對麵,老三和老五同樣歪七扭八地坐著,一個摳著腳丫子,一個往嘴裡丟著炒花生米,眼神都盯著手裡皺巴巴的牌,嘴裡也沒閒著:“二哥,你這手氣,比當年在鵝城被黃四郎坑的時候還臭!”“就是!趕緊的,炸不炸?不炸老子出順子了!”
角落裡,老四靠在窗邊,慢條斯理地擦著他那把從不離身的柯爾特手槍,槍身被他擦得鋥光瓦亮的。老七則乾脆盤腿坐在地板上,拿著個小本本寫寫畫畫,似乎是在研究摩托化旅的油料配給方案,偶爾抬頭瞥一眼牌局,眼神裡透著對這群“兄長們”的無奈。
隻有張牧之,這位第四集團軍的軍長,端坐在一張舊書桌後。一身洗得發白的黃綠色軍裝,扣子扣得一絲不苟。鼻梁上架著副圓框眼鏡,正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光,安靜地翻看著一本卷了邊的《孫子兵法》。他身形依舊挺拔如鬆,隻是鬢角染上了明顯的霜色。那副眼鏡和沉靜的氣質,幾乎完全掩蓋了他當年鵝城手槍隊長那雷霆霹靂般的鋒芒。
“大哥!”老二煩躁地甩出一對三,把牌拍在桌上,狠狠嘬了一口煙屁股,濃煙從鼻孔裡噴出,“這都蹲了快半年了!天天跟這鳥地方鬥地主,骨頭都生鏽了!讓小日本占著的五羊城、香江還有瑪卡城,到底啥時候讓咱們去收拾?蕭老大那邊…咳,蕭總統那邊,是不是把咱哥幾個給忘這旮旯了?”他語氣裡帶著憋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十年了,從鵝城麻匪到如今統兵數萬的正規軍高級將領,身份天翻地覆,可這骨子裡躁動的血性,卻從未冷卻。
老三老五也跟著嚷嚷起來:“就是!大哥,弟兄們刀都快生鏽了!”“天天訓練訓練,練給誰看啊?真刀真槍乾他娘的一場才痛快!”
張牧之緩緩合上書頁,鏡片後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幾個躁動的兄弟。他沒說話,隻是拿起桌上的搪瓷缸,慢悠悠地喝了口水。這沉穩的氣度,讓老二幾個不自覺地收了些聲。
他們幾個當頭領的,都是出身講武堂,肚子裡有墨水,張牧之更是鬆坡將軍親隨,見過大世麵。但是那麼多年下來,眾人依舊是以張牧之馬首是瞻,做軍官完全夠了的。
至於老七和六子,那是後來加入的小兄弟,則被蕭河送去軍校回爐鍛造,如今也已是能獨當一麵的軍官了。老七是集團軍直屬摩托化旅的旅長,六子更是帶著一個加強旅,都是蕭河手下裡的精銳。
“急什麼?”張牧之放下茶缸,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蕭總統自有他的通盤考量。香江、五羊城,那是龍國南疆的明珠,也是插在咱們心口的刺,能不動嗎?時機未到罷了。都給我沉住氣,把兵帶好,仗有你們打的。”
他語氣帶著點責備,又透著兄長般的關切:“一個個都是肩膀上扛星的人了,還改不了當年在山上那股子毛躁勁兒?咱們現在是人民的隊伍,是正規軍!不是麻匪!舊軍閥那套散漫習氣,得改!要讓士兵看到咱們的紀律和信心!”
老二幾個被訓得縮了縮脖子,互相瞅瞅,臉上有點訕訕的,卻也熄了火氣。剛要重新摸牌,指揮部厚重的木門“哐當”一聲被猛地撞開!
“爹!爹!!”一個年輕而急切的聲音伴著風風火火的腳步聲衝了進來。來人正是六子,如今已是英氣逼人的加強旅旅長,一身筆挺軍裝,額頭全是汗珠,手裡緊緊攥著一份電報,臉上是壓抑不住的狂喜和激動。
張牧之眉頭一皺,放下剛拿起的書,聲音陡然嚴厲:“六子!立正!”
六子一個激靈,條件反射般“啪”地一個標準的立正,挺胸收腹,動作乾淨利落。
“報告軍長!”六子聲音洪亮,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穿透力,剛才那聲“爹”的隨意瞬間被軍人的鐵律取代,“渝州急電!最高統帥部命令!”
指揮部裡瞬間落針可聞。打牌的、擦槍的、算賬的,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六子和他手中那份薄薄的電報紙上。空氣仿佛被抽空,隻剩下窗外蟬鳴聒噪和心臟在胸腔裡狂跳的咚咚聲。
張牧之緩緩站起身,走到六子麵前。他接過電報,目光沉凝地掃過那幾行簡短卻力透紙背的機要電文。鏡片後的瞳孔,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驟然收縮,隨即爆發出壓抑已久的、如同熔岩般熾熱的光芒!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電,掃過廳堂裡每一個屏息凝神、眼巴巴望著他的老兄弟。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七…一張張或粗獷、或沉靜、或年輕卻堅毅的麵孔,都寫滿了同一個問題: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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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牧之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吸儘了嶺南夏日所有的燥熱與半年蟄伏的憋悶。他臉上沒有任何誇張的表情,隻是嘴角緩緩向上翹,臉上升起一絲額有深意的微笑。
“命令確認!”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驚雷在每個人耳邊炸響,“最高統帥部令:第四集團軍,即刻開拔!”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瞬間激動得麵紅耳赤、拳頭緊握的老二老三他們,又看了看同樣眼神灼灼、站得筆直的六子和老七,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戰刀,發出清越的龍吟:
“目標——光複香江!蕩平瑪卡!收複五羊城!”
“把東洋小鬼子!給我趕下海喂魚!”
“轟——!”剛才還彌漫著牌局散漫氣息的指揮部,瞬間被點燃!壓抑了半年的火山轟然爆發!
“操他娘的小鬼子!終於等到了!”老二一把掀翻了矮幾,撲克牌和花生米漫天飛舞,他紅著眼睛,像頭被放出籠的猛虎,狠狠一拳砸在牆上!“乾!乾死他們!!”老三老五跳了起來,激動得語無倫次,互相捶打著肩膀。老四默默地把擦得鋥亮的柯爾特插回槍套,動作沉穩,但眼中燃燒的火焰比任何時候都熾烈。老七迅速合上小本本,眼神銳利如鷹隼,已經開始在心中飛速盤算摩托化旅的突擊路線。六子更是激動得渾身微微顫抖,年輕的臉龐因為極度的興奮而漲得通紅。
看著這群瞬間從牌桌懶漢變回嗜血悍將的老兄弟和子侄輩,張牧之臉上那鋒銳的弧度化開,變成了一絲無奈又帶著暖意的笑。他清了清嗓子,笑罵道:“看看!看看你們這副德行!剛才還訓你們!一個兩個都是當師長、旅長的人了!那股子麻匪的臭脾氣,改不了是吧?咱們現在……”
“是人民的隊伍!是正規軍!”老二老三異口同聲地吼了出來,聲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臉上卻笑得像朵盛開的菊花,帶著一種“老子知道錯了但老子就是高興”的混不吝勁兒。
張牧之搖搖頭,懶得再訓。他大步走到懸掛的巨大軍事地圖前,手指如劍,精準地刺向香江、瑪卡、五羊城的位置。
“老二!”“到!”“你的403師,為全軍先鋒!以最快速度,給我拿下虎門要塞!撕開珠江口!”“是!保證完成任務!拿不下虎門,老子提頭來見!”老二啪地立正,吼聲如雷,眼中凶光畢露,哪裡還有半點剛才鬥地主時的憊懶。
“老七!六子!”“到!”“到!”“摩托化旅、加強旅,緊隨其後!控製要道,分割穿插!不要給鬼子集結的機會!”“是!”兩個年輕旅長的聲音斬釘截鐵。
“老三、老四、老五!各師按預定方案,梯次推進!目標——五羊城!給我碾碎它!”“是!碾碎小鬼子!”三人齊聲怒吼,殺氣騰騰。
一道道命令如同滾燙的鋼水,從這間彌漫著煙草味和汗味、混雜著昔日麻匪氣息與今日鐵血軍魂的指揮部裡奔湧而出,瞬間點燃了整個第四集團軍龐大的戰爭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