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劉現存身上,兩人從未見過麵,可此刻,卻默契地像相識已久的朋友一般,沒有絲毫初見的生疏。
"蕭先生比電報裡還年輕。"劉現存頭也不抬,拎起銅壺往茶海注水。沸騰的水汽裹著鐵觀音的蘭花香漫開,卻壓不住他袖口沾染的火藥味。"我像你這歲數時,還在給老督軍牽馬。"
“沒想到,第一次與你這個青年才俊見麵,竟是在這劍拔弩張的地方。”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複雜,有對眼前局勢的無奈,同時語氣中帶著一絲對蕭河的好奇。
蕭河解下披風搭在垛口,露出內裡剪裁利落的西洋馬甲。他從懷中掏出鋁製雪茄盒,金屬開合聲清脆如刀劍出鞘。"劉督軍試試這個?"一根深褐色的科伊巴雪茄滑過茶台,“去年從古巴哈瓦那港弄來的。”
劉現存接過雪茄在鼻下一寸處虛劃,煙葉裹著焦糖與皮革的氣息刺入鼻腔。他忽然眯起眼,像嗅到獵物的老狼:"1912年產?那年古巴鬨颶風,煙田十不存一......以前的時候……遇見過鬆坡將軍,他老人家……也是這個愛好者……"拇指撫過茄衣上燙金的廠徽,"蕭先生好本事。"
"比不上督軍。"蕭河擦亮思州火柴廠特製的磷火,幽藍火苗舔上茄腳,"二十年前您用五車煙土從滇軍提督那裡換一個營的裝備,聽說連當時小日子領事都誇您會做生意。不過說到鬆坡將軍的話……他手下的手槍隊隊長……現在在我手下當差。"
劉現存就著火深吸一口,濃煙猝然嗆進肺管。他弓背猛咳,額角青筋在月光下突突跳動,手中茶盞潑出的鐵觀音在桌麵洇出深色地圖。“張牧之那小子?”
蕭河輕笑出聲,兩指夾著雪茄示範性地吐了個煙圈:"督軍,這是口腔細品的物件,不是水煙筒。嗯,就是他。"
劉現存笑罵道:“外國煙,真他媽麻煩。”但他還是學著蕭河的樣子,讓雪茄的煙霧在口中過了一圈,緩緩吐出,臉上露出一絲意外:“嗯,這麼一品,感覺這煙其實還不賴。”
城樓下忽然傳來騷動。馬邦德正指揮苗兵收繳槍械,某個黔軍老兵突然暴起奪槍,被張亦一槍托砸碎膝蓋骨。骨裂聲混著慘叫刺破夜空,劉現存卻像沒聽見似的,專注地學著蕭河的樣子讓煙霧在唇齒間流轉。"彆說……多抽幾次……有點意思......像抽上等的雲南煙膏。"他忽然用茄尾點點茶海,“配這安西鐵觀音倒是糟蹋了。”
蕭河從馬甲內袋摸出個錫罐,普洱的陳香瞬間蓋過硝煙:“猛海茶廠民國五年的老茶磚,怎麼樣?試試?”
兩人間的空氣突然凝滯。劉現存斟茶的手頓了頓,滾水澆在茶寵上騰起白霧——那是隻缺了角的貔貅,金漆斑駁處露出底下粗陶本色。
兩人看著一輪圓月的星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隻有微風輕輕拂過,吹動著衣角。劉現存率先打破沉默,他的目光望向遠方,聲音有些低沉:“其實,我知道自己的貨物在尊縣被劫,是我外甥王紋華乾的好事。”他頓了頓,轉過頭看向蕭河,眼中帶著一絲迷茫與懊悔:“我時常在想,如果當時我控製住自己的貪欲,不襲擊你的東化鄉,我們會不會就不會鬨到現在這一步呢?”
劉現存脖頸驟然漲紅,隨後激烈咳嗽了起來,雪茄灰簌簌落在裡麵的軍服白襯衫上。蕭河則像一個老朋友一樣在後麵給他順氣。
“老毛病了!以前渡江的時候讓水給激的。”良久,劉現存才止住了咳嗽。
蕭河笑了笑坐回了原位,拿起茶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茶,邊倒邊說:“你說……你劉現存和王紋華對我來說,誰重要?”劉現存聞言,微微一愣,先是下意識地說:“我自然是要重要一些。”但看著蕭河那耐人尋味的表情,他又試探著說了句:“王紋華對蕭先生你重要?”
蕭河慢條斯理地碾熄雪茄,火星在青磚上烙出焦痕。他從公文包抽出一張蓋著北洋大印的委任狀,綢麵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黔州省省長......。"說話間,他又從懷裡掏出一張委任狀,緩緩放在桌上,這兩張是老段給蕭河批的黔州省省長和督軍委任狀。
蕭河擺了擺手,輕聲說道:“好了,彆猜了!你們兩個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劉現存的目光在印章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鐘,突然爆發出夜梟般的大笑。他笑得前仰後合,鑲金假牙磕在杯沿叮當作響,笑到劇烈咳嗽才勉強止住:"好個一石二鳥......好一個以一敵二,倒給你清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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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外甥都被你這條潛龍給耍了!不過,被你這麼一號人物打敗,我和我那笨蛋侄子輸得不冤!”
城樓西側突然傳來整齊的踏步聲。張亦正帶人接管城防,德式軍靴砸地的節奏驚得夜梟撲棱棱飛離鐘樓。劉現存望著遠處苗兵肩頭嶄新的中正式步槍,忽然伸手:"槍。"1900,黃金雕花在月光下流淌著蜂蜜般的光澤。"曹瑛兒子曹少璘的寶貝......曹瑛也死在它手上……"
“倒是有些榮幸呢!”劉現存退出彈匣看了眼僅存的子彈,忽然吹起段荒腔走板的川劇的調子。他搖搖晃晃起身,外麵套的織錦馬褂下擺掃翻了茶海。順著城門樓子,緩緩走向門樓裡麵的三層。當他登上三層,站在城垛邊,俯瞰著整個貴城時,微風吹動他的頭發和衣服。他最後一次深深地呼吸著這熟悉的空氣,眼神中滿是眷戀與決絕。
“砰!”
正往普洱裡添第三道水。茶湯入喉的苦澀裡,他聽見重物墜地的悶響,接著是馬邦德壓抑的驚呼。
晨光刺破硝煙時,蕭河站在垛口點燃最後一支雪茄,看著劉現存的屍體被抬上騾車。何敬之突然掙脫守衛撲到車轅前,十指深深摳進棺木縫隙:"他說會讓我親手埋了王紋華......他說......為什麼……"
"滇省的普洱。"蕭河解下錫罐拋過去,"替我給劉督軍陪葬。"蕭河摸了摸臉,又補充道“我那兩盒雪茄也一並吧!”
茶香混著晨霧在城頭彌漫時,凱瑟琳的電報到了。新的三百德意誌飛行員已經跟隨著凱瑟琳的長輩們到達了思州,而兩架裝配思州特種鋁的飛機,也已經配裝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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