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香樓的大堂裡,彌漫著驢肉的香氣和嘈雜的人聲。蔡水根穿著半舊的藍布長衫,臉上掛著圓滑笑容,在幾張桌子間穿梭,招呼著客人。
“水根啊!你聽說了嗎?最近安邱城裡可不太平啊!你瞧,我特麼也不知道招誰惹誰了,讓賈貴王八蛋給遇到了,愣是把我的水煙壺給搶了……哎!”
“您也彆急!看哪個功夫,我去幫你問一問!興許賈隊長就是一時興起……”水根將毛巾搭在了肩膀上,微笑道。
“那就麻煩你了!那可是我爺爺輩傳下來的……麻煩你了……”說著,客人把一枚大洋遞給了水根。自從水根被白翻譯和黑藤看中之後,時間一長,他也能幫客人們說說話……
“沒事的,不用去錢了,我就幫忙問問就行了!……”水根連忙擺了擺手。
臨近中午的功夫,鼎香樓的門簾一挑,走進來七八個風塵仆仆的漢子。為首一人,身材魁梧,穿著上好的貂皮領子皮袍,腳蹬厚底皮靴,戴個思州產的大墨鏡,手裡盤著兩個油光鋥亮的核桃,一副典型的關外大商賈派頭。他身後跟著的幾個人,也都精悍壯實,眼神銳利,其中一個光頭漢子尤其顯眼,太陽穴微微鼓起,行走間下盤極穩,顯然是練家子,手裡還拎著幾個沉甸甸的大皮箱。
“掌櫃的!有雅間沒有?給爺們兒拾掇個清靜的!”為首的“皮貨商”聲音洪亮,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正是喬裝改扮的林雲龍。他身邊的“保鏢”,自然是和尚。
孫友福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不是普通客人,連忙滿臉堆笑地迎上去:“有!有!幾位貴客樓這邊請!雅間,剛打掃乾淨,又寬敞又亮堂!”他一邊引路,一邊偷眼打量。
看著這些人雖然穿著商人的皮袍,但那股子掩飾不住的彪悍氣息!讓孫友福心裡直打鼓:這特娘的絕對不是一般的皮貨商!至少不是皮貨商?莫不是東北哪個綹子的土匪過不下去了,倒騰山貨吧?不對!這些人樣子不像是倒騰山貨的啊?莫不是……
孫友福又瞅了兩眼,感覺越看越像那麼回事,心裡有些小怕了起來。
林雲龍等人被引到一旁的雅間。孫友福殷勤地擦桌子倒茶,試探著問:“幾位爺打哪兒來?嘶~這些看起來,看著像是關外的好皮子?兵荒馬亂的,幾位爺隻怕是通天人物吧?”
林雲龍大馬金刀地坐下,呷了口茶,爽朗一笑:“喲吼!你這掌櫃不愧是乾買賣的,真是好眼力!兄弟我姓林,行商多年,專跑張家口到奉天這條線,也就做點皮毛山貨的小買賣,談不上什麼通天人物。這趟帶了些上好的長白山紫貂、雪狐皮子,準備在安邱歇個腳,然後南下,去看看行情。”他拍了拍帶來的皮箱,發出沉悶的響聲,示意裡麵是貨真價實的皮草。
和尚默默地退出房門,警惕地站在雅間門口,目光掃視著大堂,像一尊門神。
“原來是林老板!失敬失敬!”孫友福嘴上奉承著,心裡卻更嘀咕了:帶著這麼精悍的夥計,這胳膊都快有我腿粗了,就單單為了賣皮貨?鬼才信!
這時,蔡水根從後廚出來了,他和和尚有著一麵之緣,兩人一見麵,和尚微微點了點頭。
蔡水根也點了點頭,端著茶壺往雅間走了進來。他目光與林雲龍一觸即分,瞬間認出了這位在晉省威名赫赫的“林瘋子”團長!他心頭劇震,麵上卻不動聲色,依舊掛著職業性的笑容:“我來給幾位添點水,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林雲龍也認出了蔡水根,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神情。他又喝了一口茶後,看似隨意地問道:“對了!小兄弟啊,你們這鼎香樓看著生意不錯啊,後院能住人嗎?我們這趟人多貨多,想找個安靜地方落腳幾天,我感覺你們這兒不錯!”
蔡水根心領神會,揚了揚眉毛,立刻應道:“回老板,後院倒是有幾間乾淨的客房,就是條件簡陋了些,怕委屈了幾位貴客。”
“不礙事!不礙事!出門在外嘛,當年趕路的時候,我可是睡過山洞的,乾淨安全還有暖和就行!”
“這您放心!炕給您燒得熱乎乎的!”
林雲龍大手一揮,“成!就住後院了!掌櫃的,房錢飯錢,一並算,少不了你的!這是定金!”說著林雲龍拍了五塊大洋在桌上,看得孫友福心花怒放,把腦子裡那點想法丟到了九霄雲外去了,畢竟這兵荒馬亂的,有錢就是大爺!
“好嘞!林老板爽快!”孫友福一邊把桌上的錢揣進了兜裡,一邊嘴裡應承下來,心裡卻七上八下:嘶……這夥人住後院?怕是要出事啊!管他呢!隻要不惹大事就行……
“水根!帶貴客去後麵去看看!”
“好嘞!”
安頓好行李,林雲龍讓和尚等人留在後院看貨實則是警戒),自己則踱步到前堂的一個偏屋裡。恰巧,鼎香樓的齊老太太正坐在櫃台後麵,眯著眼睛,慢悠悠地納著鞋底。
林雲龍走過去,臉上堆起晚輩的溫和笑容:“老人家,忙著呢?您這針線活可真細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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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耳朵有點背,抬起頭,眯著眼看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問:“啊?你……你說啥?細發?驢肉火燒剛出鍋,是細發方言,指軟和),想吃啊?讓保祿先給你弄兩個墊墊肚!”
林雲龍一愣,隨即哭笑不得,湊近了些,大聲說:“大娘!我說您納鞋底的針線活,真細致!”
“哦!針線活啊!”老太太這回聽清了,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放下鞋底,拉著林雲龍的手拍了拍,“小夥子,看你長得高高大大,一臉正氣,看著親切,不像壞人!是住店的吧?聽口音……關外的?哎喲,關外可冷啊!我娘家有個遠房表哥,早年也闖關東去了,後來就沒了音信……也不知道他那一支,現在還有沒有人了……敢八國聯軍進……”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回憶起來。
林雲龍耐心地聽著,不時附和幾句。老太太越說越高興,拉著林雲龍的手問長問短:“小夥子,你姓啥啊?家裡還有啥人啊?”
“大娘,我姓林,家裡……早年遭了兵災,就剩我一個了。”林雲龍半真半假地回答。
“姓林?”老太太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仔細端詳著林雲龍的臉,“哎喲!這眉眼……這鼻子……越看越像!說怎麼看起來那麼親切啊?我那遠房表哥,也姓林!他有個兒子,小名好像叫……叫‘虎頭’?算算年紀,也該差不多三十七了!”
林雲龍心頭一動,他小時候確實有個“虎頭”的小名,隻有老家親戚知道!而且趕巧了今年他也正好37歲了,難道……真有這麼巧?他不動聲色地笑道:“大娘,巧了,我小時候家裡人也叫我‘虎頭’,今年啊!我也37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