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情緣編織未來。
——題記
暮春的杭州總裹著層濕漉漉的綠,蘇堤的柳枝垂到湖麵時,能蘸起半圈細碎的金波。阿奇蹲在斷橋邊的石階上啃饅頭,工裝袖口磨出的毛邊蹭著膝蓋,兜裡的手機震了震,是老家菏澤母親發來的語音,說鄰村二柱在蘇州工地摔斷了腿,問他在杭州的服裝廠是不是安穩。他咬著饅頭往嘴裡塞,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湖麵上漂著的畫舫上——那些朱紅欄杆裡坐著的人,大概永遠不會懂他褲腳沾著的機油味有多難洗。
“同誌,麻煩讓讓?”
一個怯生生的女聲在身後響起。阿奇猛地回頭,手裡的饅頭屑掉了半地。穿淺藍工裝的姑娘正彎腰撿他掉的碎屑,馬尾辮垂在肩頭,發梢沾著點白絮,像是剛從棉紡車間出來。她的工裝後頸處印著“西湖斷橋服裝廠”的字樣,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樣。
“對不住對不住。”阿奇慌忙起身,後腰的舊傷被扯得生疼,那是去年在建材市場搬瓷磚時摔的。姑娘已經把碎屑攏進手裡,抬頭時他才看清她眼裡的紅血絲,像是熬了好幾個通宵。
“我叫三丫,河南濮陽來的,昨天剛分到三樓車間。”她把碎屑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聲音裡帶著點家鄉話的尾音,“你也是這個廠的?看你工裝洗得發白,該是老員工了吧?”
阿奇的臉騰地紅了。他來杭州三年,換過五個廠,在斷橋服裝廠才乾了倆月,算不上老員工。可看著姑娘眼裡的期待,他硬著頭皮嗯了一聲:“我在四樓裁床,姓齊,叫我阿奇就行。”
那天下午的西湖格外靜,畫舫劃過的水紋裡,他倆靠著斷橋的石欄說了許多話。三丫說她是被同村姐妹騙來的,原以為服裝廠管吃管住,來了才知道要扣夥食費,上個月工資剛夠買兩床被子。阿奇說他母親總催他回家相親,可他連自己都養不活,哪敢談婚事。風掠過湖麵時帶著荷葉的清香,三丫忽然指著湖對岸的雷峰塔笑:“俺娘說,塔裡壓著白娘子,等她出來了,天下的有情人都能成眷屬。”
阿奇的心猛地跳了跳。他看見她工裝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一小片泛紅的皮膚,像是被縫紉機紮到的。
斷橋服裝廠的車間總飄著股線頭和汗水混合的味道。阿奇在裁床車間負責拉布,每天要把成卷的布料拖到裁床上,胳膊上的肌肉隆起來時,能看見舊傷留下的淺疤。三丫在三樓坐平車,車位挨著窗戶,抬頭就能看見遠處的保俶塔。有時阿奇送裁好的布料上去,會故意繞到她的車位旁,看她手指在布料上翻飛,縫紉機的嗒嗒聲裡,總藏著她沒說出口的話。
五月初的一個雨夜,車間突然停電。應急燈亮起時,阿奇看見三丫蹲在車位旁發抖,手裡攥著枚斷了針的頂針。他想起下午組長罵她踩錯了線,把一批真絲裙的袖口縫歪了,要扣半個月工資。
“跟我來。”阿奇拉起她的手腕就往樓梯跑。雨點子砸在鐵皮屋頂上劈啪響,他把自己的工裝外套脫下來罩在她頭上,兩人踩著積水跑到廠區後門的小吃攤。
“老板,兩碗片兒川,多加雪菜。”阿奇掏出皺巴巴的十塊錢拍在桌上,那是他中午沒舍得花的飯錢。三丫看著他濕透的襯衫貼在背上,舊傷的疤痕若隱若現,突然從兜裡摸出個用紅繩係著的玉佩,塞到他手裡:“這是俺娘給的,說能辟邪。”
玉佩溫溫的,刻著朵歪歪扭扭的蓮花。阿奇想起自己行李箱底層也有個母親給的平安符,紅布包著,縫了三年都沒舍得拆。片兒川端上來時,熱氣模糊了兩人的眼睛,三丫忽然說:“其實俺縫錯袖口,是因為看你在樓下拉布,走神了。”
阿奇的筷子頓在半空,麵條上的蔥花掉進湯裡。雨還在下,小吃攤的燈泡晃啊晃,把兩個影子拉得老長,像要纏成一股繩。
入夏時服裝廠接了批外貿訂單,車間裡的風扇從早轉到晚。三丫開始失眠,總在淩晨三點爬起來,借著窗外的月光練習鎖邊。阿奇發現後,每天提前半小時到車間,把她的車位打掃乾淨,在縫紉機旁放個裝著涼白開的罐頭瓶。
有天半夜下暴雨,阿奇被雷聲驚醒,想起三丫晾在宿舍陽台的被子,抓起傘就往女工宿舍跑。他在樓下看見三丫正踮著腳收被子,風把她的睡衣吹得貼在身上,像隻淋濕的蝴蝶。他把傘舉到她頭頂,兩人在雨裡盯著對方滴水的頭發,忽然就笑了。
“阿奇,”三丫的聲音混著雨聲,“等這批訂單做完,俺們去遊西湖吧?聽說夜裡的三潭映月,比白天好看。”
他點頭時,雨恰好小了些,遠處的保俶塔亮著燈,像枚被雨水洗過的銀針,要把他們的話縫進這潮濕的夜裡。
訂單交期那天,全廠加了通宵的班。天亮時,組長舉著驗收單衝進車間,說這批貨全過了,老板要請大家去西湖劃船。三丫抱著阿奇的胳膊跳起來,工裝口袋裡露出半截紅繩,玉佩在晨光裡閃著光。
畫舫在湖心漂著時,有人起哄讓新人唱歌。三丫被推到船頭,臉紅紅的,卻扯開嗓子唱了段河南墜子,唱到“千裡姻緣一線牽”時,阿奇突然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三丫,俺娘說,等俺攢夠彩禮,就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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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麵上的風突然靜了,畫舫蕩開的漣漪裡,三潭映月的石塔像是在點頭。有個老員工歎著氣說:“這斷橋啊,原是斷過的,可斷了也能接上,就像有情人,繞再遠的路,也能湊到一塊兒。”
阿奇低頭看三丫的手,指腹上全是針眼,卻緊緊攥著他的手。遠處的雷峰塔在陽光下閃著光,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斷橋遇見她時,她彎腰撿饅頭屑的樣子,原來緣分早就在那天埋下了種子,順著西湖的水,悄悄發了芽。
秋末的時候,阿奇和三丫在服裝廠旁的出租屋裡結了婚。沒有婚紗,三丫穿的還是那件淺藍工裝,隻是袖口被她用同色的線仔細縫好。阿奇的母親從菏澤趕來,把平安符塞進三丫手裡,紅布上的針腳歪歪扭扭,像極了三丫刻的那朵蓮花玉佩。
婚禮那天,他們又去了斷橋。夕陽把湖麵染成金紅色,阿奇背著三丫走過石板路,她的發梢掃過他的脖頸,癢癢的。
“阿奇,你說咱以後會在這裡紮根不?”
“會的。”他踩著滿地的梧桐葉,腳步穩穩的,“你看這西湖,水是活的,路是通的,咱的日子,也會像這船一樣,慢慢往前漂,總會漂到好日子裡去。”
遠處的畫舫又開始唱歌,歌聲順著風飄過來,混著桂花香,纏在兩人的影子裡。斷橋的石欄上,不知誰刻了行小字,被雨水潤得發亮:緣在西湖,情係未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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