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結緣,恩愛順義。
——題記
四月的北京,樹梢剛蘸上點新綠,風裡還裹著殘冬的冷意。順義區李橋鎮的潔淨服裝廠卻像座燒得正旺的火爐,車間裡的蒸汽混著布料的棉香,在吊扇的攪動下彌漫成一片朦朧。劉菲站在更衣室門口,把印著“北京晚報”的采訪證彆在毛衣外頭,證卡上的照片被汗水浸得發皺,倒讓她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顯得更亮了。
“劉記者?”
身後傳來怯生生的招呼聲,劉菲回頭時,正撞見個穿藍色工裝的姑娘。女孩手裡的線軸“哐當”掉在水泥地上,滾出老遠。她慌忙蹲下去追,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露出半截瓷白的脖頸,倒比車間裡新到的坯布還要乾淨。
“我是柳絮,廠長說讓我帶您熟悉環境。”女孩抱著線軸站起來,指尖沾著幾縷銀灰色的線頭,像落了場沒化的雪。她的工牌晃了晃,“實習生”三個字的墨跡還新鮮,邊角卻已磨得起毛。
劉菲遞過包紙巾:“叫我劉菲就行,不用這麼客氣。”她注意到女孩的解放鞋,鞋幫上沾著星星點點的布料碎屑,“剛來沒多久?”
“三個月零七天。”柳絮答得飛快,又猛地低下頭,聲音細得像縫紉線,“好多工序還做不好,昨天鎖邊機還紮了手。”她把受傷的食指蜷起來藏在掌心,卻還是露出了創可貼的邊角。
車間裡的縫紉機噠噠作響,像無數隻春蠶在啃食桑葉。柳絮引著劉菲往前走,路過熨燙區時,一股熱浪撲麵而來。她指著傳送帶上的白色防護服說:“這些都是給冬奧會場館做的,您看袖口的魔術貼,得貼三次才合格。”她伸手比劃著,手腕轉動時,劉菲看見她小臂上有片淺褐色的燙痕。
“燙的?”
柳絮慌忙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沒事,剛開始不熟練,熨鬥碰了一下。”她忽然抬頭笑了,眼裡閃著光,“但一想到運動員能穿我做的衣服,就覺得值。我老家在張家口,離賽場就一百多公裡呢。”
劉菲在采訪本上記下這句話,筆尖劃過紙頁時,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那時她剛畢業,住在通州的地下室,每天抱著采訪本擠三小時公交跑新聞,也曾在深夜的編輯部裡,對著電腦屏幕上的錯彆字掉眼淚。
接下來的日子,劉菲跟著柳絮學手藝。柳絮的手像有魔力,穿針時眼睛都不眨,線頭在布麵上跳著舞就連成了線。劉菲卻總出錯,鎖邊時把自己的袖口縫住三次,釘紐扣時還砸到了拇指。
“您彆著急。”柳絮把自己的頂針摘下來給她,那枚銀色的圓環上,已經磨出了細密的紋路,“我媽說,針線活兒得跟布料處成朋友,它才肯聽話。”她蹲在地上幫劉菲拆線頭,陽光從天窗斜照下來,在她發間織了層金網。
午休時,車間裡的人漸漸走空。柳絮從布包裡掏出個鋁飯盒,裡麵是鹹菜和饅頭。她把饅頭掰了一半遞過來:“食堂的菜太鹹,我媽從老家寄的鹹菜,您嘗嘗?”
劉菲咬了口饅頭,鹹香的味道裡混著陽光的氣息。她看著柳絮低頭啃饅頭的樣子,忽然問:“怎麼想來北京?”
“我媽以前在村裡的縫紉組上班,她總說我手穩,適合乾這個。”柳絮的筷子在飯盒裡劃著圈,“這裡管吃住,能攢下錢給我弟交學費。等實習結束留用了,我就能把我媽接來,讓她看看天安門。”
劉菲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剛入職時,住在月租八百的地下室裡,每天晚上對著天花板發誓,一定要在這座城市站穩腳跟。那時她總覺得北京太大,大得像片沒有儘頭的海,直到此刻看著柳絮眼裡的光,才忽然明白,正是無數這樣的微光,才把這座城市照得亮堂堂的。
周五下午,廠長特批了半天假。柳絮抱著洗乾淨的工裝跑來找劉菲,臉頰紅撲撲的:“劉記者,您去過長城嗎?我聽說慕田峪的桃花開了。”
劉菲看著她被洗衣粉泡得發白的指尖,忽然點了點頭。
去慕田峪的公交搖搖晃晃地穿城而過。柳絮一直扒著窗戶看,路過三元橋時,她指著那座旋轉的立交橋問:“那是會轉的嗎?”逗得整車人都笑了。劉菲掏出相機,偷偷拍下她側臉的輪廓,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她臉上,連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長城的台階比想象中陡。柳絮穿著新買的白球鞋,一步一滑地往上爬,嘴裡還念叨著:“我媽說,站得高就能看見老家的方向。”劉菲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紮著馬尾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姑娘身上的勁兒,比長城的磚還要硬。
爬到北八樓時,風大得能把人吹跑。柳絮扶著垛口往下看,忽然蹲下來哭了。劉菲遞過紙巾,聽見她抽噎著說:“我剛才好像看見我媽了,她就在山底下給我招手呢。”
劉菲沒說話,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背。遠處的山巒疊著雲層,桃花在風裡落得像場雪。她忽然明白,這座橫亙在北方大地上的城牆,從來都不隻是磚石壘成的。它藏著無數人的牽掛,像柳絮這樣,把鄉愁縫進針腳裡,把憧憬係在城磚上;也像她自己,把青春寫進報道裡,把夢想刻在字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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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記者,”柳絮擦乾眼淚站起來,眼睛紅得像兔子,“您說,人能跟一座城發誓嗎?”
劉菲剛要開口,卻被她拉到垛口前。柳絮舉起右手,聲音被風吹得發飄,卻字字清晰:“我柳絮,對著長城發誓,要在順義好好乾活,要讓我媽過上好日子,要……要跟劉記者一直做朋友。”
劉菲看著她被風吹亂的頭發,忽然也舉起了手。山風裡,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柳絮的,一起撞在城磚上,又彈回來,散進漫山的桃花裡:“我劉菲,對著長城發誓,要永遠記得今天的長城,記得順義的車間,記得身邊這個叫柳絮的姑娘。”
下山時,柳絮非要給劉菲買根老冰棍。兩人坐在城根下的石階上,舔著冰棍看夕陽。柳絮忽然指著遠處的烽火台說:“您看,那像不像我老家的麥秸垛?”劉菲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落日的餘暉裡,烽火台果然像座金黃的草垛,在暮色裡安靜地臥著。
回去的路上,柳絮靠在劉菲肩上睡著了。她的呼吸很輕,像片羽毛落在劉菲的頸窩。劉菲看著窗外掠過的路燈,忽然覺得這次體驗生活,比任何一篇報道都更讓她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北京。不是cbd的高樓,不是長安街的華燈,而是像柳絮這樣的人,帶著一身的力氣和滿心的熱望,把他鄉住成了故鄉。
一個月後,劉菲的報道《順義車間裡的冬奧夢》登在了晚報頭版。配圖是柳絮趴在流水線上釘紐扣的樣子,陽光從天窗照下來,在她身上織了件金衣裳。那天下午,柳絮拿著報紙在車間裡跑,逢人就說:“這是我師傅,北京晚報的劉記者!”她的聲音裡帶著驕傲,比自己得了獎狀還要開心。
劉菲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時,柳絮塞給她一個布包。打開一看,是枚用銀線繡的長城圖案,針腳細密得像蜘蛛網。“我攢了三個晚上繡的,”柳絮的臉又紅了,“您說過要去央視工作,以後看見這個,就想起順義,想起我。”
劉菲把布包塞進采訪本,忽然覺得眼眶發熱。她想起長城上的風,想起車間裡的縫紉機聲,想起柳絮那雙總是沾著線頭的手。這些碎片像拚圖一樣,慢慢拚出了她對北京的新認知——這座城市的偉大,從來不隻在於它的曆史和繁華,更在於它能讓每個平凡的人,都在這裡找到屬於自己的坐標。
離開順義那天,柳絮請了半天假,非要送劉菲去地鐵站。路上,她一直嘰嘰喳喳地說車間的事:“王姐教我做了新款式的口袋,李叔說我鎖邊比以前快多了……”說著說著,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您到了央視,還會來看我嗎?”
劉菲蹲下來,看著她眼裡的忐忑,忽然想起剛認識時那個連說話都不敢抬頭的姑娘。她伸手揉了揉柳絮的頭發:“當然會,等你轉正了,我請你去央視看晚會。”
地鐵站台上,柳絮站在黃色安全線後麵,像株剛抽芽的柳樹。列車進站時,她忽然大聲喊:“劉記者,您要好好工作啊!”聲音被列車的轟鳴吞沒,卻清晰地落在劉菲心裡。
半年後,劉菲接到了中央電視台的調令。去報到的那天,她特意繞路去了趟順義。潔淨服裝廠的門口,柳絮穿著嶄新的工服在指揮卸貨,胸前的“組長”牌閃閃發亮。看見劉菲的車,她笑著跑過來,手裡還拿著件剛做好的防護服樣品。
“劉記者,不,劉編導了!”柳絮把樣品塞進她手裡,“你看,這是我們新研發的款式,輕便還保暖。”她的指甲蓋上沾著藍墨水,是畫裁剪線時蹭上的,“我轉正了,下個月就能把我媽接來。”
劉菲摸著防護服上的拉鏈,忽然想起那個在長城上哭鼻子的姑娘。時光好像沒走多久,又好像已經走了很遠。車間裡的縫紉機還在噠噠響,陽光還是從天窗斜照下來,但眼前的柳絮,已經從棵需要人嗬護的幼苗,長成了能為彆人遮風擋雨的樹。
“我媽來了,我就帶她去天安門,也帶她去長城。”柳絮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我要告訴她,我在這裡挺好的,還認識了個特彆好的朋友。”
劉菲看著她被陽光曬黑的臉頰,忽然覺得有些緣分真的能跨越山海。就像長城的磚,一塊接著一塊,砌成了永恒;就像她們的情誼,從車間到央視,從順義到全城,慢慢鋪成了歲月裡最溫暖的底色。
車開出順義時,劉菲打開音響,裡麵放著那首《北京歡迎你》。她低頭看著副駕上的防護服樣品,忽然想起柳絮在長城上說的話。或許,真正的愛到永遠,從來都不是轟轟烈烈的誓言,而是像這樣,把一個人的牽掛,變成另一個人的動力,把一座城的故事,寫成兩個人的傳奇。
後來的日子裡,劉菲在央視做得風生水起。她策劃的《城市裡的陌生人》係列報道,讓無數像柳絮這樣的外來務工者走進了大眾視野。每次錄節目時,她都會把那枚銀線繡的長城彆在話筒上,仿佛這樣,就能聽見順義車間裡的縫紉機聲,看見長城上漫天飛舞的桃花。
再後來,柳絮真的帶母親去了長城。站在她們曾經發誓的垛口前,老人摸著城磚,忽然說:“這牆真結實,就像你們年輕人的心。”柳絮看著遠處的群山,想起那個和她一起在這裡發誓的姑娘,忽然明白,有些緣分就像長城一樣,一旦在心裡紮了根,就再也不會消失。
而劉菲每次路過順義,都會去潔淨服裝廠看看。車間裡的新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但柳絮總會拉著她,去看最新的樣品,講車間裡的趣事。陽光透過天窗照下來,落在她們身上,像那年長城上的風,溫暖而綿長。
這座城市還在繼續生長,像棵永遠枝繁葉茂的大樹。而劉菲和柳絮的故事,不過是其中最溫暖的一片葉子,在時光裡慢慢舒展,把北京的情緣,寫成了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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