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裹緊外套快步走向地鐵站，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像條拖在身後的鎖鏈。深秋的晚風卷著枯葉打在褲腿上，他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晚上十點十七分。屏幕裡還停留在和王鵬的聊天界麵，最後那條“注意安全”的消息旁，灰色的“已讀”字樣像枚圖釘，死死釘在黑夜裡。
地鐵進站的風掀起他的西裝下擺，陳默順著人流擠進去，後背緊貼著冰涼的車門。玻璃倒影裡，他看見自己眼下的青黑——過去半年，這樣的深夜回家路已經成了常態。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妻子發來的視頻請求，他按掉換成文字：“地鐵裡信號不好，快到了。”
“女兒剛睡著，嘴角還掛著糖霜。”妻子秒回，附帶一張偷拍的照片。小家夥蜷縮在粉色被子裡，小拳頭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草莓糖。陳默的拇指在屏幕上摩挲了兩下，想起早上出門時答應帶她去買新款的迪士尼貼紙，喉結又開始發緊。
出地鐵口時遇到賣烤紅薯的小攤，甜香混著焦糊味鑽進鼻腔。陳默買了一個揣在懷裡，暖意透過塑料袋滲進襯衫，卻驅不散後頸的涼意——林薇最後那句話總在耳邊盤旋：“董事會最近對35歲以上的管理層盯得緊。”
小區樓道的聲控燈壞了三盞，他摸黑爬到五樓，掏出鑰匙時發現門虛掩著。推門就聽見廚房裡的抽油煙機還在轉，妻子係著圍裙從裡麵探出頭：“買紅薯了？我給你熱了湯。”
“怎麼還沒睡？”陳默把紅薯塞給她，脫西裝時帶起一陣風，吹散了滿屋子的排骨湯香。
“等你啊。”妻子接過紅薯的手頓了頓，“慶功宴……不順利？”
陳默解開襯衫領口的扣子，正想編個借口，卻瞥見餐桌上的產檢報告。B超單上那個小小的孕囊被紅筆圈著，旁邊寫著“12周+1天”。他突然想起早上出門前，妻子摸著肚子說“這胎一定是個兒子”時眼裡的光。
“有點小插曲，”他走過去把報告折好放進抽屜，“東區數據出了點波動，晉升可能要緩一緩。”
“緩就緩唄，”妻子把盛著排骨湯的碗推過來，“你去年答應帶我去三亞的事，不也緩到現在？”她低頭用勺子攪著湯，“其實我今天去醫院，遇到你們公司的李姐了，就是HR那個……”
陳默握著湯匙的手猛地收緊：“她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妻子抬起頭，眼裡有掩飾不住的擔憂，“就問我你最近是不是很忙，還說……說你們部門好像要調整架構。”
窗外的梧桐樹突然被風吹得嘩嘩響，陳默看著碗裡浮起的油花，突然想起慶功宴上林薇平板裡閃過的界麵——那串熟悉的IP地址，和三年前公司優化老員工時用的服務器地址一模一樣。
“明天我去公司問問情況。”他把湯一飲而儘，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暖不透心底的寒意。
第二天早上七點十五分，陳默站在鼎盛集團寫字樓樓下。旋轉門旁的電子屏循環播放著公司宣傳片，畫麵裡年輕的員工們舉著“青春無畏”的標語歡呼，他摸了摸鬢角那根刺眼的白發，轉身走向員工通道。
“陳哥，這麼早？”前台小姑娘啃著包子抬頭，“林副總剛進去，臉色不太好。”
陳默點點頭沒說話，電梯在12樓停下時，HR辦公室的門虛掩著。李姐正對著電腦屏幕歎氣，鍵盤敲得劈啪響，桌上的速溶咖啡已經涼透了。
“李姐，早。”陳默推開門，故意把腳步聲放重。
李姐像被針紮了似的彈起來，手忙腳亂地最小化窗口：“小陳啊，今天怎麼這麼早？”她的金絲眼鏡滑到鼻尖，說話時帶著明顯的顫音。
“過來看看晉升流程走到哪步了。”陳默拉過椅子坐下，目光掃過電腦屏幕——右下角的任務欄裡，還露著“員工信息管理係統”的圖標，“張總昨天在慶功宴上說的事，您這邊應該收到通知了吧？”
李姐的手指在鼠標上懸了半天，才點開係統界麵：“哦……那個啊，我幫你查查。”她輸入賬號時輸錯了三次密碼，額頭上滲出汗珠。
“怎麼了這是？”陳默從口袋裡掏出紙巾遞過去，“昨晚沒睡好？”
“老毛病了，失眠。”李姐接過紙巾擦汗，屏幕上跳出候選人列表。陳默的目光快速掃過去——市場部推薦的三個名字裡，王鵬的名字赫然在列，甚至連實習生小張都掛著“儲備人才”的標簽，唯獨沒有他陳默。
“李姐，”陳默的聲音冷了下來，“這列表是不是沒刷新？”
“啊？哦……可能是係統卡了。”李姐手忙腳亂地點擊刷新，頁麵閃了兩下，列表還是老樣子，“你看這破係統，天天出問題。”
陳默前傾身體，指尖點在屏幕上：“上個月公示的初審名單裡還有我，怎麼現在沒了？”他注意到李姐的喉結在快速滾動，“而且按照流程，晉升名單應該由部門總監提名，林副總昨天還跟我聊過這事。”
“可能是……是審批環節出了岔子。”李姐突然站起來，“我去茶水間倒杯水，你稍等啊。”她轉身時撞到椅子，文件散落一地，其中一張飄到陳默腳邊——上麵印著“2025年度人員優化計劃”的抬頭。
陳默彎腰撿文件的瞬間，眼角的餘光瞥見電腦屏幕——李姐慌亂中沒來得及關掉的文件夾窗口，文件名赫然寫著“35+員工優化預案v3.0”，修改日期是昨天下午三點，正好是慶功宴開始前一小時。
“李姐，”陳默把文件遞過去，故意提高聲音，“你們最近在做人員優化？”
李姐的手一抖，水杯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濺到腳踝：“沒、沒有……是舊文件。”她蹲下去撿碎片，手指被劃出血都沒察覺，“這係統真該換了，經常亂彈窗口。”
陳默盯著電腦屏幕，那個藍色的文件夾圖標像塊燒紅的烙鐵。他想起三年前，老總監就是這樣突然被調去後勤，三個月後“因個人原因離職”，當時負責辦理手續的，也是這個李姐。
“我自己查吧。”陳默伸手去拿鼠標，李姐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撲過來按住他的手：“彆彆彆！係統有權限設置，外人操作會報警的！”她的指甲深深掐進陳默的手背，“真的是係統故障，明天就好了，我保證！”
就在這時，陳默的手機突然響起，屏幕上跳動著“林薇”的名字。他看了眼李姐，她的臉瞬間白了，像見了鬼似的盯著那部正在震動的手機。
“喂，林副總。”陳默按下接聽鍵，故意開了免提。
“陳默在哪呢？”林薇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尖銳，“九點的會忘了？我在辦公室等你，東區的數據報告帶來了嗎？”
“剛到公司，正準備過去。”陳默的目光始終沒離開李姐，她正偷偷用腳把地上的玻璃碎片踢到桌子底下。
“趕緊的，客戶十分鐘後到。”林薇頓了頓，語氣突然變得曖昧，“對了，昨天慶功宴上的事彆往心裡去，我已經跟張總解釋過了，你的晉升隻是時間問題。”
“謝謝林副總關心。”陳默掛了電話，發現李姐的肩膀在劇烈顫抖，她的電腦屏幕上，那個“35+員工優化預案”的文件夾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屏保——一張女兒的滿月照。
“李姐，”陳默站起身整理西裝，“我先去開會了，晉升的事麻煩您多費心。”他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對了，您手流血了，記得包紮一下。”
李姐猛地抬頭，眼裡蓄滿淚水：“小陳啊……”她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擺擺手，“快去開會吧，彆讓林副總等急了。”
陳默走出HR辦公室時，走廊裡的時鐘正好指向八點五十五分。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無數把鋒利的刀。他掏出手機給王鵬發消息：“查一下李姐的家庭情況，尤其是她女兒。”
電梯下行時，陳默對著鏡麵整理領帶，發現自己的臉色比昨天慶功宴上還要差。手機震動，是小張發來的截圖——係統後台的異常登錄記錄顯示，昨天下午三點零二分，有人用李姐的賬號訪問了“員工年齡結構分析表”。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林薇正站在大廳中央打電話，她的香奈兒套裝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對，就是要這種效果……讓他覺得還有希望，才能乖乖把家電項目做完……”看到陳默走來，她立刻掛了電話，臉上堆起標準的微笑。
“數據報告帶來了？”林薇伸出手，指甲上的酒紅色甲油比昨天更豔了，“客戶是個老狐狸，你可得拿出真本事。”
陳默從公文包裡抽出文件夾遞過去，封麵印著“東區市場分析報告”幾個大字，心裡卻清晰地記得李姐電腦屏保上那個小女孩的笑臉——和他女兒在同一家幼兒園，上周家長群裡還在說，那個孩子得了白血病，正在籌醫藥費。
“放心吧林副總，”陳默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保證讓客戶滿意。”他跟著林薇走向會議室，腳步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