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真是老天爺開眼,第二天天氣依舊出奇的好,天高雲淡、晴空萬裡、陽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一掃往日陰霾。安子言起身走出營帳,巡視完營地後,繼續向城牆工地走去,一路上各支隊伍都在有條不紊地忙活著,搭架的搭架,建窯的建窯,做工具的做工具,而最為熱火朝天和充滿乾勁的當屬夥房了。此時臨時修建的灶房灶台裡,三口大鍋下正冒著洶洶火焰,燒火的三個瘦弱小夥兒鉚足勁兒鼓風,縱使臉色被火焰撩的通紅通紅,依舊不曾停歇,而旁邊三個大廚更是汗如雨下,分彆雙手持著木鏟一樣大小的木鏟用力的攪著,聽說是避免粘連鍋底,不過就熬下粥而已,有必要這樣麼?不多時,三人分彆停下,取過提前洗好的醃鹹菜,在昨天木工加班趕製的案板上切成細絲,然後小心翼翼的全部收起,均勻的撒在鍋裡,用大鏟子攪拌均勻,取來木勺搖口湯,放在嘴邊吹吹,小心翼翼的嘗嘗,咂咂嘴,鹹度尚可,甚好!至此,這一鍋飯當是熬好了,不過這粥的顏色就沒這麼好看,原來淺白色湯汁變成淺醬色,不過這對於他們來講,或許已經是最好的了,要知道這時候的鹽對於普通人來講,是多麼的奢求不得。此時的大周朝,鹽雖有海鹽、井鹽、堿鹽、池鹽、崖鹽等諸多分類,但尤以青州、幽州、吳越及閩越之地的海鹽,安邑、羌塘、哈薑、茶卡、涼州的池鹽,渝州、巴蜀的井鹽及涼州的崖鹽最為著名,其中海鹽、井鹽、減鹽人工采集後經過加工製造而成,而池鹽、崖鹽是屬於天然采集的,全國自東到西,從南至北,擁有鹽場大約二百二十個參照清代全國鹽場總數),雖在春秋齊國管仲“觀山海”之策,實施“以官製鹽為主,輔以民製”的“部分轉賣製”後,又經秦國商鞅推行“鹽鐵轉賣”,食鹽的生產開始完全由朝廷控製,並以此獲得大額的收入和稅收,作為統治的基礎,之後曆朝曆代雖有變革,但始終不離窠臼。然而縱使朝廷控製著食鹽的生產,又有私鹽充斥市場,但食鹽價格依舊高昂,在價格高的時候,一斤鹽可以換取一百多斤糧食,即便在最低的時候,一斤鹽也可以換取二十多斤糧食,正所謂鹽比千金也毫不誇張,但鹽卻是人身體的必須,不得不用也不得不吃,尤其對這些出賣力氣乾活的苦哈哈來說,飯裡有鹽才會更有力氣乾活,雖然鹽變成了鹹菜,但鹹菜對他們來講就是鹽。
“開飯啦,開飯啦…”三個小年輕向城牆邊走邊喊道。聞聲之後,周邊乾活的人紛紛放下手中活計,開始向夥房聚集而來,而三個大廚則站在鍋邊,腰上纏著再也簡單不過的圍裙,一手拎著飯勺為一個個伸來的空碗打飯,看上頗有模樣。安子言走進隊伍,依次在旁邊的筐裡取過一隻陶碗,走上前去遞給師傅,師傅接過,看是安先生,飯勺伸到底,緩緩的搖出後倒在碗裡,滿滿都是煮開的麥粒,裡麵摻雜著鹹菜絲兒,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晚飯基本上是喝湯的,麥粒兒少,然後就著鹹菜、饅頭吃,沒想到第一次竟在這裡吃這麼稠的,隨後對師傅說道“太稠,吃不慣,多點湯。”師傅在碗裡挑了半勺下去,加了一勺湯,遞給子言,“好了,先生慢用!”
安子言一手端著稀飯向營帳走去,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喝了一口,“咯吱~”嘴巴裡一聲脆響,疼痛霎時襲來,伸手扶住臉頰,緩過之後,將嘴裡的食物一一吐出,濾出小碎粒放在手上,發現竟然是沙子,左手將碗遞到身前,晃了晃,竟發現裡麵還有許多小沙粒,頓時怒不可止,轉身惡狠狠走向夥房,看見正在打飯的師傅,怒道:“你們都停手,我問你,這是人吃的?”
“先生,您這是,這是怎麼了?這粥…有什麼問題嗎,我們一直都吃這個呀!”師傅接過碗,疑惑的看著安子言顫聲道,
“有什麼問題?你自己瞧,裡麵多少沙子,讓人怎麼吃!”安子言說道,其他人聞言,也盯著三人,紛紛附和道“我這碗也是,已經咯了兩次了”,“就是,沙子很多,我昨天吃出小拇指大小的石子呢,我的牙現在還痛呢”,“這飯都吃不好,怎麼乾活呀!”,場麵竟然有些小騷亂。
聽到沙子二字,廚師那提在嗓子眼的心方才放下來,但仍緊張的看著眾人,須知他們這些人都是來服徭役的貧苦人,一沒工錢二沒好處,就是來給朝廷免費乾活的,原本就缺衣少食,若在這裡吃飯還要克扣,還要摻雜摻假,那天萬一出個什麼事兒,他們自己被眾人打都是輕的。想到這裡,最為年長的夥長,一個瘦弱的老頭兒,走到安子言的麵前,拜倒道:“安先生、安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有什麼話,不能這裡說,難道?”安子言問道,
“有些事情還需安公子過目後,老人家在言說與你,你便知道了,唉!”老人趕緊上前製止子言,無奈道,
“大家都安靜,待我去瞧瞧,”安子言對大家道,“這鍋裡的粥,加水再煮,務必多加攪拌,打飯時自上而下,濾過沙子!”或許是攝於讀書人的身份以及之前裡正的交代和安排,大家信服的安靜下來等待開飯,而餘下的廚師和幫廚則再一次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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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傅帶著子言走進存糧的營帳,此時有說有笑的兩名看守瞧見子言和老師傅過來,連忙打開帳簾,二人進去之後,方才降下門簾站好。麵對滿屋糧食,子言冷言道:“張師傅,你想說什麼?這裡無人,你可以說清了吧?”
張師傅聞言即未惱怒也未言語,而是走到一個糧袋前,狠狠的撕開,仿佛用儘了渾身力氣,虛喘道:“安公子,您請看!”
子言上前,盯著撕開的糧袋,伸手抓了一把,放在身前仔細查看,隻見這一把糧食裡麵,沙子、泥土不一而足,心中震驚且疑惑的指著張師傅道:“這糧食怎會是這樣,難道有人偷梁換柱不成?你們…”
“安公子,真是折煞小老兒了,我等豈有那份膽量和能力呀!這就是昨日從常平倉運來的糧食,餘下的原封未動,不信安公子可以自己探查。”張師傅道,
子言喚兩名看守進來,讓其自裡麵抽出四五個糧袋打開,而後一一探查,果然都是一模一樣摻雜摻假的糧食。又詢問看守,看守似乎也瞧出話裡意思,紛紛解釋道“自糧食搬進之後,從無調換或者私自打開,而且二人晚上就睡在這糧食之上”。聞聲看去,果然二人的被褥竟還在糧袋上平鋪著。
聽了幾人解釋,十分意思子言已信了九分,但少年的心仍有不甘道:“裡正呢?我去問個清楚!”
張師傅連忙攔住子言道,“安公子,裡正已不在這裡,他走之前已經吩咐我等幾個頭人,此處所有度支及調配均有您負責,讓我們今後聽你安排!”
“這、這、這~,無恥的老頭兒!”子言罵道,“我去找官府問個明白”,但沒想到話一出口,就被老師傅抱著胳膊攔住了。
“安公子呀,千萬彆去,彆去,忍一時風平浪靜啊!他們既然能給你這些,說明都已經串通好,您在這裡沒有深厚的背景和關係,就是去了又有什麼用呢?反而可能給您帶來一堆麻煩。就算這些糧食被查實了,引得他們不滿,清查後封存轉走又不配給我們,我們這些人吃什麼、喝什麼呀?何況曆次徭役,大家都是這樣,早已習慣了。”
聞言,少年再一次沉默了,沉默事情竟然是這個慫樣子;沉默原來此事與之前戶房哪裡偷換糧食的事兒竟彼此勾連;沉默自己竟然如此無禮,實在枉為讀書人;沉默狡猾的裡正再一次讓自己見識到如此不堪的真相。
“好了,就這樣吧,下次做飯再仔細一些,做得乾淨些,大家都不容易!”子言無奈說道,“今晚於我帳中,張師傅你請來幾位大頭人來議事,你們暫且去吧!”
聞言,三人走出糧帳,獨留子言一人坐在糧袋上,看著手中的糧食,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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