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團聚俱是喜不自勝。安母在兒子陪同下,攜眾人來到正堂,聽著子言繪聲繪色講述進城服役、北上運糧、營中救人、火焚狄軍及南下長安一些事兒,故事七分真三分假,自然隱去自己受傷、身陷囹圄等許多事。在場諸人一個個仿佛身臨其境,時而眉頭緊湊,時而憂心忡忡,時而喜逐顏開,時而向往憧憬,尤其是幾個小孩子,聽到驚心動魄及周軍大勝處,哇呀,蹦啊、跳啊。這時想起自長安帶回許多禮物、糕點及零碎吃食,急忙喚來安錦兒及阿達媳婦兒打開,分發眾人,一群小家夥頓時嘰嘰喳喳,興奮地手舞足蹈、跳個不停,而後跑出屋外,競相追逐,似有無窮樂趣,安母對著兒子讚道“有孩子的地方就是熱鬨呀!”
瞧著一群孩歡快地跑出屋外,感歎童年真好!人總期望著長大,認為隻要長大就可以娶漂亮媳婦兒、吃好吃的、穿喜歡穿的衣服、掙好多錢、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似乎隻要自己長大,一切皆可接踵而來,無憂無慮,天真無邪!卻不知長大總伴隨著煩惱,伴隨著各種曾未蒙麵的困難,直至無人在為你遮風擋雨,獨處這大千世界利益網中,直麵各種艱難苦恨、利益抉擇,不可自拔。有道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儘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感歎一聲,收回眼睛,看著一屋子人喜笑顏開、笑容滿麵,似乎一切艱難困苦都值了。人雖獨處利益場,畢竟還是社會組織中人,大到社會,小到家庭皆如此,或因血緣、或因情感、或因道德、或因倫理、或因利益結合在一起,扮演著兒子或女兒、丈夫或妻子、父親或母親、哥哥或姐姐、弟弟或妹妹、親朋或好友、上司或下屬、雇主或雇工等等各種角色,其各種行為舉止皆受到各種角色倫理、道德及律法的規範、約束,同情相親而喜,私欲相疏而惡,因此人不但是生物學意義上的人,更是社會意義上的人。
講完自己的故事,時間已經來到黃昏,享用完葉娘準備的豐盛晚餐,瞧著大家高興模樣,子言方才安安心心回到書房。坐在書桌前,看著依舊打開的書籍,擺放整齊的筆墨紙硯和一塵不染書桌,一切恍如昨日,卻生隔世之感。
“咚咚咚…”房門被敲響,這會是誰呢?
“哥哥,我進來了哦!?”一個聲音道,想來是“收租”人到了。還未等子言回答,房門被推開,安錦兒先是探出頭來,等見到自己哥哥,方才踏入門內。“哥哥,你怎麼也不回一聲呀,我聽之前回來的人說你受傷了,而你剛才一句沒提?是不是不想我們擔心,傷的重不重?”正說著,便探頭探腦盯著子言,準備出手親眼瞧瞧。
子言連連閃躲,討饒道:“沒事兒沒事兒,我的好妹妹,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嘛!有像出事兒的樣子嗎,你彆聽他們瞎說,都是嚇唬你的哦!來來來,看看哥哥給你帶什麼了?”而後自懷中取出一個布包,小心打開,待現出真容,安錦兒那雙眼睛完全被吸引進去,立刻出手奪過,捧在手心,唯恐哥哥反悔。
“哥哥的禮物怎麼樣?收了帶著便是,瞧你那小心的樣子!”
“還是哥哥好!”而後擁抱下自家哥哥,喜滋滋地拍下子言後背,蹦蹦跳跳地跑出門去。
夜逐漸深了,而房中的安子言愈加睡不著,後背及屁股的傷勢雖在痊愈,但由此引發的瘙癢令他實難忍受,起身撥一撥油燈,挑高火苗,再次拾起書桌上攤開的書籍,翻看開來。
書曰: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萬物有本末,凡事有始終,能夠知曉、明白事物的先後次序,就接近“大學之道”學習和修養的方法了。然而我們如何能夠通曉、明白事物先後次序,並確立原則,一以貫之呢?這就需要我們知行並進,始終做到按原則辦事,原則即是“知”,按原則即是“行”。
曾聞吾師講授: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行功夫不可離。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所喻知、行並進,不分前後,交養互發,內外本末一以貫之。然工夫次第,不能無先後之差。知食乃食之說尤為簡明,夫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後知食。欲食之心即意、即行之始;食味之美惡,必待入口而後知。豈有不待入口而已知先知食味之美惡者邪?必有欲行之心,然後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路岐之險夷,必待身親履曆而後知,豈有不待身親履曆而已先知路岐之險夷者邪?知湯乃飲,知衣乃服,此為吾等吃緊立教、俾務躬行之法哉。
老師的話語猶言在耳,今日思來,更有體會。“人須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靜亦定,動亦定。此次北行,立過功,也挨過打,見識過高官顯貴,也遇過平民百姓,上過戰場,也下過牢獄,見識過一擲千金,也看過一貧如洗、靠施舍度日的遍地流民。若無初平、秦無炎舍身幫忙,而今能撿回這條命跑到家,當真算是僥幸至極!然而我在這一生該怎麼過呢?或者我這下半生會做什麼人呢?如渭陽縣令,耀州、鹽州知府之流,前車之鑒尤在眼前,這些在事上磨出大裂縫的人兒,雖然有些人已身處極刑,得到應有的製裁,但大部分依舊逍遙法外,甚至執掌明堂,發號施令,禍國殃民,相信最終他們難逃法網,必遭皇法製裁。是故,人貴立誌,誌貴專一;有事時存養,無事時省察;善念發而知之,則充之;惡念發而知之,則遏之,正其不正以歸於正;克己掃除廓清,一毫不存;時時養德修心,反觀自照,勿使蒙塵。”
“哇哦!”大大伸了一個懶腰,瞧瞧天色,竟已至深夜,揉揉發澀的雙眼,拖著困頓的身軀,放好書籍,回到床上,方才趴著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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