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晨踏著漸亮的天光返回時，遠方天際已泛起魚肚白，帶著些微涼意的風拂過她的發梢。
原本守在門外的士兵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空蕩蕩的廊下隻剩她一人，她在門口靜靜矗立了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角。
推門而入的瞬間，暖意裹挾著食物的香氣撲麵而來。
淩景坐在桌邊，晨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的輪廓，不知已在那裡等了多久。
見她進來，他抬眸望過來，含笑的眼眸依舊溫潤如昔，仿佛從未變過。
“過來，都是你喜歡吃的。”他輕聲道，語氣裡帶著熟悉的溫和。
薑晨乖巧地走過去，目光落在桌上，是過去她在地堡裡時常念叨著想吃的東西。
看著這些熟悉的食物，不知為何，懸塔的時光忽然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那時海隊總愛給他們開小灶，她和雷鳴總是吃著碗裡的，眼睛還直勾勾地盯著鍋裡的；洪銳就在一旁打趣，笑他們倆活像餓鬼投胎；麻雀和周漾則永遠湊在一起拌嘴，聲音不大卻總不停歇；章隊呢，總是默默收起守城人的裝備，替他們去巡邏，讓他們能安心吃頓熱飯。
而如今……
薑晨的手微微一頓，那些鮮活的身影仿佛還在眼前，
她迅速收起眼底所有的情緒，在桌前坐定，揚起一抹輕快的笑臉：“哥哥，大祭司的身份，是你安排的吧？畢竟我可不覺得況朔那個老頭，會大費周章為我做實這個身份。”
“你不喜歡？”淩景抬眸看向她，語氣平淡無波。
薑晨迎著他的目光，隻覺那雙眸子黑如點漆，深不見底，麵上卻依舊是溫和可親的模樣。她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大祭司在舊民中的地位極高，就連族長也要對前任禮遇三分，隻是我在這裡待的時間終究太短了。”
淩景垂下眼眸，骨節分明的手夾了一筷子她愛吃的菜放進碗裡，動作自然流暢，“阿晨，你在綠色要塞待了五年，梅萊娜早已為你身份背書，舊民本就對你心生親近。況朔不過是順水推舟，況且淩氏家族從前也有人擔任過大祭司，他們臣服，本就是早晚的事。”
寥寥數語，便將其中的關節脈絡說得明明白白，仿佛一切都在既定的軌道上運行。
薑晨微微點頭，臉上卻沒什麼欣喜的神色，指尖在碗沿輕輕劃著圈，她怎會不知，這份看似順理成章的安排背後，藏著怎樣細密的布局，能讓向來固執的況朔心甘情願地“順水推舟”，又豈是一句“早晚”能概括的。
“如果你不喜歡大祭司的身份，族長之位也未嘗不可。”淩景的聲音裡裹著晨光的暖意，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件再尋常不過的事，“隻是族長要打理族中雜務，難免繁瑣。你若是中意，我明日——”
“哥哥……不必了。”薑晨輕聲打斷他，目光落在碗中浮動的熱氣上，“銀湖雖然年紀小，卻很好學，也懂事聽話。”
她抬眼看向淩景，唇角彎起，雙眼便如新月般漾著淺光，“我不是想拂逆哥哥的好意，隻是剛醒過來，總想著能自在些時日。”
“好。”淩景頷首，唇邊漾開溫和的笑意，眼底的光軟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薑晨抬眸望過去時，他正閒適地靠在椅背上，衣袍領口微敞，露出一截清瘦的脖頸，線條利落得像被精心雕琢過。
窗欞漏下的暖光斜斜落在椅背上，又漫過他微卷的烏發，在額角投下細碎的光斑。光線亮得有些晃眼，他微微眯起眼，長睫在眼下掃出一小片陰影，姿態慵懶。
她收回目光，指尖無意識地在碗沿劃了個圈。不知是不是這具身體裡裝著另一人的意識，雖是兄妹，兩人的容貌卻並無太多相似處。也正因如此，在記憶複蘇之前，她從未想過兩人會是這樣的關係。
陽光在桌麵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盯著光塵浮動的某一點，不知不覺便陷入了迷思。
耳畔傳來他的聲音，帶著被暖陽曬過的溫潤，打破了片刻的靜默：“在想什麼？”
抬眼時，正撞見他半眯著狹長的眼眸，長睫被光線染成淺金色，語氣裡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了然。
“在想，哥哥為什麼不問我昨晚去了哪裡。”薑晨迎上他的目光，眼神裡沒有絲毫閃躲。
淩景抬手撐著下巴，指節抵在唇角，姿態閒適：“你如今是綠色要塞的大祭司，去哪裡本就不必經過旁人過問。”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微抿的唇上，補充道，“所以，還是不開心？”
在地堡朝夕相處的那些年，她這點細微的情緒波動，根本難逃法眼。話音落時，窗外的風卷著薔薇香掠過窗欞，桌上的杯中的水輕輕晃了晃。
“應該是開心的。”她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幾分輕緩的喟歎，“如今不像在地堡，要時刻提防變種突襲。綠色要塞易守難攻，我的能力也已完全恢複，便是遇上高階異能者，也未必會落於下風。”
她頓了頓，語氣裡添了些恍惚，像是在自言自語：“好像……真的實現了從前的夢想。當然，這些都離不開哥哥一路的幫助和照顧，如今我也算得上是伊甸園最強者了。”
說罷，她飛快地瞄了眼前人一眼，睫毛輕輕眨了眨，像是怕觸碰到什麼，又立刻轉開目光，斟酌著改口：“嗯……第二強吧。現在的我，既能保護自己，也能保護哥哥了……”
淩景靜靜地聽著，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輕輕點著。
晨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他想起在地堡時的光景，那時她若是害怕了，或是心裡藏著事，就會像隻不安分的小鳥，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地繞著，話裡話外總帶著些旁敲側擊的試探，語氣甜軟得像裹了蜜，卻總能在不經意間布下陷阱，然後出其不意地給出致命一擊。
他的妹妹，從來都是這般聰明。
空氣安靜了片刻，隻有窗外的風偶爾卷起幾片落葉，發出輕微的聲響。
薑晨抬眸，目光落在他臉上：“羅斌是你殺的嗎？”
“是。”淩景沒有絲毫猶豫，回答斬釘截鐵。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彼此。此刻卻像是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紗，紗的這邊是她帶著幾分銳利的試探，紗的那邊是他深不見底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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