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循聲投向了那輛越來越近的青篷馬車。隨後目光都看向馬車後方的一眾騎兵和甲士。
一個身著深青色常服、披著厚實玄色鬥篷的年輕人從車裡探出身來。他麵容清俊,眉宇間帶著淡淡的倦色,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他扶著車轅站定,身形略顯單薄,立在料峭的春風裡,卻自有一股彆樣的氣度。
正是劉珩。
他的目光掠過地上的屍體,掃過那些被捆縛在地、麵如死灰的逃兵,最後定格在臉色鐵青、強抑怒火的漢子身上。隨即,他的視線轉向了馬上的李管事和他那幾個氣勢洶洶的家奴。
“軍國法度在前,追捕逃卒,肅清地方,乃郡兵本職。”
劉珩的聲音平靜,卻字字如鐵,敲在每個人心頭:“爾等何人?敢以私利阻撓軍務,咆哮官道?視朝廷法度為何物?”
李管事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弄得一愣,三角眼滴溜溜地轉著,此人看著年輕但身份絕對不一般。
身後的一眾騎兵甲士可不像鬨著玩的,統一的甲胄就很能說明問題,難不成是從京城來的將門子弟?
“這位公子有所不知。”
三角眼抱拳客氣道,馬鞭隨即指向那漢子:“這廝不過是郡中一小吏,在官道殺人,不但汙了公子的眼,還阻攔公子車駕,罪過不小。小的是河東李家之人,主子是……”
“李家?”劉珩的打斷了三角眼的聲音,帶著一絲淡淡的疑問,仿佛在確認一個無關緊要的名字。
下一刻,他的語調陡然轉寒:“李家算什麼東西?阻撓軍務,咆哮官道,郡中小吏?另加一條辱罵朝廷官吏……按漢律,當如何?你不過一奴仆罷了,何敢唁唁狂吠?”
“這位公子,我李家與趙常侍有舊,公子莫要因為一介小吏,與我李家結怨!”
三角眼麵色鐵青,自己跟著三爺這麼多年,就算是郡中官吏見了自己也客氣三分,這個不知從哪兒來的小王八蛋,竟然完全不給自己麵子!
“李家?趙常侍?趙忠麼?你李家算什麼東西,也敢借著閹人之勢辱朝廷法度?叔至,阻撓軍務,蔑視朝廷法度,按律當如何?”
劉珩聽到常侍這兩個字就來氣,他娘的你好死不死的和那幫沒鳥的扯上關係來唬老子?老子最恨那幫沒鳥的王八蛋了!
景伯眼神一厲,手微微抬起,自家小侯爺最恨閹狗了,你不提那勞什子常侍還好,現在用那趙常侍唬我家小侯爺,這不是找死嗎?
一側的部曲也瞬間繃緊了身體,隻等劉珩一聲令下。那漢子則是心頭猛地一沉,擔憂地看向那個看似文弱卻挺身而出的年輕公子,李家勢大,這年輕公子怕是要惹上麻煩了,畢竟強龍尚且不壓地頭蛇!
劉珩看著那提起趙忠有些趾高氣揚的三角眼,眼神平靜,他甚至還輕輕抬了抬手,示意景伯等人稍安勿躁。
最後幾個字,他問的是身邊的部曲統領陳叔至,這是出洛陽時劉陶擔心劉珩身旁無人可用,特意向劉珩推薦了兩人,其中一個便是陳叔至。
此人在剿黃巾賊時頗有功勞,但因“不會做人”,隻是在長水營中擔任軍侯,劉珩在相處中發現陳叔至性格耿直,又有劉陶舉薦做保,便在出發前兩次求見靈帝,擢此人為左馮翊尉,負責一郡兵事,靈帝煩透了這個病好了便有些絮絮叨叨的侄子,不厭其煩下同意了此事。
陳叔至斬釘截鐵:“按律,其行同謀逆!主犯立斬!從者杖斃!”
“嗯。”
劉珩點了下頭,便再無動作。
就在李管事和他手下豪奴臉上的倨傲尚在,大漢心頭那聲“不好”剛剛升起的瞬間——
陳叔至動了!
隻見陳叔至縱馬上前,掠過三角眼身側時,拔出佩劍橫抹向三角眼的脖頸。
李管事臉上的驕橫瞬間被無邊的驚駭和恐懼取代,他甚至連一聲驚叫都來不及發出!
噗!
李管事臉上的表情永遠定格在極度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上。他身體猛地一僵,隻感覺世界在一片血紅中旋轉……
溫熱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湧出,濺了他身下的駿馬一身,也濺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李管事身體晃了晃,隨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轟然一聲從馬背上栽落下來,重重砸在泥濘裡,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那雙三角眼兀自圓睜著,空洞地瞪著灰蒙蒙的天空,充滿了茫然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戮驚呆了,怎麼還沒聊完就殺人?
那漢子瞳孔驟縮,他也曾上過戰場,也見慣了生死,但是他從未見過如此平靜、如此……果斷的殺人!這年輕公子,竟直接讓部曲殺了李家管事?竟如此狠辣果決!
那幾個剛剛還囂張跋扈的豪奴,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如同見了鬼一般渾身抖了起來。有人甚至控製不住,胯下一熱,一股騷臭味彌漫開來。
陳叔至緩緩收回長劍,鮮血順著冰冷的劍刃滴落在地。他看也沒看地上的屍體,轉身勒馬抱劍向劉珩拱手道:“侯爺,為首者已誅!”
“此獠既已伏法。”
劉珩瞥了一眼地上李管事的屍體:“爾等,便不杖斃了,滾!”
他頓了頓,目光看向那幾個抖若篩糠的豪奴:“告訴你們那李三爺,視朝廷法度如無物者——大漢陽武侯、左馮翊劉珩自當誅之,今日本侯便在陝縣休整一夜,若有不服朝廷法度者,可讓你家主子去陝縣與本侯掰扯掰扯,新官上任,尚需柴薪!”
最後四個字帶著毫不掩飾的傲然,清晰地回蕩在官道上。
那幾個豪奴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有半刻停留?連滾帶爬,如同喪家之犬,甚至顧不上那幾匹受驚亂竄的馬,屁滾尿流地朝著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塵埃漸漸落下,官道上隻剩下血腥味、屍體,以及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那漢子依舊站在原地,魁梧的身軀微微顫抖,他死死盯著那個麵色平靜的青衣公子。陽武侯?左馮翊?劉珩?此人是漢室宗親?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竟然已是左馮翊?剛才劉珩的一番言語狠狠燙在了他的心上!
什麼官場傾軋,什麼豪強盤踞,什麼隱忍退讓!在這位少年侯爺麵前,似乎都成了可笑的笑話!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也從未敢想象過的力量和氣魄!大丈夫,當如是!
一股久違的熱血猛地衝上漢子的頭頂,衝垮了他心中所有的顧慮和枷鎖!他猛地將手中那柄沾血的長刀丟棄在地!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這位昔日在河東聞名的悍勇之士,竟對著馬車前的劉珩,推金山倒玉柱般轟然拜倒!魁梧的身軀伏在泥土裡,額頭重重磕下!
“河東徐晃徐公明!願棄此微末之職,追隨侯爺左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請侯爺收留!”
聲音洪亮如鐘,帶著豁出一切的決絕,在空曠的官道上隆隆回蕩!
劉珩看著泥濘中拜倒的魁梧身影,大腦一片空白,徐晃?徐公明?
我靠,徐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