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窒息。
沉重的黑暗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
衛蓮的意識如同被粗暴地塞進了一個狹小的、正在急速灌滿冰水的鐵罐子裡,刺骨的寒意針紮般穿透皮膚,直刺骨髓。
渾濁的液體瘋狂地湧入口鼻,帶著濃重的泥腥味,無情地剝奪著肺裡殘存的最後一點空氣。
沒有思考的餘地,求生的本能瞬間接管了這具陌生的軀殼。
他猛地睜開眼,視野裡隻有一片模糊晃動的幽暗水光,還有一串串絕望的氣泡向上翻湧。
手腳立刻遵循著求生本能,不顧一切地劃動、蹬踹,對抗著巨大的水壓和裹挾他下沉的暗流。
肺部像要炸開,火燒火燎的劇痛擠壓著胸腔。
他死死咬住牙關,將所有力氣灌注到四肢,朝著上方那片隱約透出些微光亮的方向拚命掙紮。
嘩啦!
破水而出的聲音格外清晰。
冰冷的空氣猛地灌入灼痛的喉嚨和肺腑,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他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寒涼刺骨的江水順著他濕透的頭發不斷淌下,模糊了視線。
衛蓮甩了甩頭,抹去臉上的水珠,終於看清了周圍——
渾濁湍急的江水裹挾著枯枝敗葉奔湧向前,兩岸是連綿起伏、望不到邊際的幽深密林,高大濃密的樹冠遮蔽了大半天空,隻留下幾線慘淡的天光。
近岸處怪石嶙峋,濕滑的苔蘚覆蓋著嶙峋的石麵。
荒涼,原始,看不到任何人煙。
就在他勉強穩住身體,漂浮在水麵喘息時,一股不屬於他的破碎而絕望的記憶碎片,狠狠撞入腦海。
幾張凶神惡煞,穿著古怪粗布短打的壯漢麵孔,扭曲著逼近,粗魯的喝罵聲在耳邊炸響——
“站住!!”
“小賤人還想跑?”
“打斷你的腿!”
腳下是陡峭嶙峋的斷崖邊緣,狂風卷著沙石撲打在臉上,身後是步步緊逼的獰笑和沉重的腳步聲。
退無可退的極致恐懼瞬間攫住了心臟,身體向後一仰,失重的眩暈感淹沒了一切……
湍急的江水,無邊的黑暗……
然後是……
徹底的沉寂。
這就是原主短暫生命的最後時刻。
衛蓮狠狠閉了閉眼,壓下翻湧的陌生情緒碎片。
他用力劃水,朝著最近一處布滿亂石的淺灘遊去。
水流的力量很大,好幾次幾乎將他重新卷回深水區,這具身體的力量太過孱弱,導致劃水的動作異常艱難,寒冷的江水不斷帶走體溫,讓他手腳開始發麻。
短短幾十米的距離,竟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
當他終於踉蹌著,手腳並用地爬上濕滑的石頭,徹底脫離冰冷的江水時,整個人幾乎虛脫。
衛蓮癱倒在粗糙的石灘上,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牽動著脆弱的肋骨。
冰冷的石麵透過濕透的粗布單衣,貪婪地吮吸著他僅存的熱量,凍得他牙齒咯咯作響。
他撐著手臂,艱難地站起身,低頭審視著自己。
視野離地麵的高度異常的低。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瘦得好似蘆柴棒的手臂,皮膚蒼白,細小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膚下清晰可見,手腕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濕透的粗布交領單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胸前清晰凸起的肋骨輪廓,像一排嶙峋的搓衣板,腹部深深凹陷下去,沒有絲毫肌肉的輪廓。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感是少年人特有的、尚未完全長開的骨骼輪廓,帶著濕滑的冰涼,指尖傳來的觸感異常細膩。
一個頂多十四歲,嚴重營養不良,瘦小得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少年。
這,就是係統給他安排的新“容器”。
衛蓮的眼神沉了沉,掠過一絲冰冷的漠然——斐濟的陽光沙灘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情,那猝不及防的心臟劇痛,連同被係統徹底玩弄的憤怒,都被他牢牢壓在心底。
他費力地脫下濕透之後異常沉重的上衣。
上身完全裸露出來,肋骨根根分明,鎖骨高高凸起,皮膚在微涼的空氣裡迅速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褲子也濕透了,緊緊裹在腿上,粘膩冰冷,但他沒有換洗的,原主身上除了這件綴滿補丁、洗得發白看不出本色的單衣和一條同樣破爛的褲子外,空無一物。
記憶碎片再次閃回——一個被父母隨意喚作“三蛋”的可憐孩子,上頭還有兩個成年的雙胞胎哥哥,到了能給家裡賣力氣掙錢的年紀。
為了湊其中一個哥哥娶媳婦的彩禮錢,這對父母毫不猶豫地把從小體弱多病、被視作拖累的“三蛋”賣給了人販子。
人販子看中了他這張清秀的臉,打算送去城裡的風月場所,少年生性剛烈,寧死不從,才有了那絕望的一躍。
三蛋死了,活下來的是衛蓮。
他將濕透的單衣擰乾,搭在肩膀上。
春末夏初的風帶著暖意吹過赤裸的上身,帶走一些濕氣,也帶來微微的涼意。
他站起身,試著走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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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具身體虛弱得厲害,雙腿發軟,腹中的饑餓感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空癟的胃。
衛蓮沿著江岸,逆著水流的方向,踩著濕滑的亂石和鬆軟的泥灘,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上遊走去。
結合原主破碎的記憶和上一個世界積累的零散曆史知識,衛蓮判斷現在應該處於明嘉靖年間——朝代更迭的細節或許模糊,但服飾、環境、整體的社會氛圍大致吻合。
走了不知多久,雙腿像灌了鉛,眼前陣陣發黑。
就在體力即將耗儘時,前方的江岸豁然開朗。
一個簡陋卻異常繁忙的碼頭出現在視野中。
渾濁的江水在這裡被木樁和亂石勉強圍攏,形成一小片相對平靜的水域。
幾艘大小不一、樣式古樸的木船停靠在簡陋的木棧橋邊,船工們光著黝黑的上身,喊著粗獷的號子,正汗流浹背地從船艙裡卸下沉重的麻袋、木箱。
岸邊堆滿了小山般的貨物,空氣中摻雜著濃烈的魚腥味、汗臭味、還有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汙濁氣息。
一條明顯踩踏出來的土路從碼頭延伸出去,連接著更遠處一座炊煙嫋嫋的集鎮。
土路上人來人往,挑擔的、推車的、騎驢的、步行的,喧囂嘈雜,塵土飛揚。
衛蓮赤裸著瘦骨嶙峋的上身,混在那些同樣打著赤膊、搬運貨物的碼頭苦力中間,倒也不算特彆突兀。
他混入人流,走向那座集鎮。
鎮子入口處,早市正熱鬨非凡。
各種簡陋的攤棚沿街排開,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雞鴨的聒噪聲混成一片嘈雜的聲浪。
食物的香氣鑽入鼻孔——剛出籠的白麵饅頭蒸騰著熱氣,油鍋裡滋滋作響的油條散發著誘人的焦香,還有烤餅、煮麵、鹵肉的混合氣味……
“咕嚕嚕——”
腹中一陣劇烈的腸鳴如同擂鼓,聲音響亮得連旁邊一個賣菜的老漢都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強烈的饑餓感伴隨著一陣陣眩暈襲來,衛蓮下意識地扶住了旁邊一個賣竹筐的攤子,才勉強站穩。
這具身體不僅瘦弱,似乎還有嚴重的低血糖。
他身無分文,上一個世界辛辛苦苦積攢的一百多宗師積分,在這裡隻是一個毫無意義的數字。
必須立刻找到食物,找到落腳點,找到能維持生存的方式。
他強撐著直起身,目光飛快掃過喧鬨的集市,搜尋著任何可能的機會。
就在這時,身後不遠處猛地爆發出一聲極其突兀、粗獷又尖細的驚叫!
“哎呀——我的錢!!!”
那聲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鴨突然拔高了調門,帶著一種與聲線完全不符的嬌羞和驚恐。
衛蓮循聲猛地轉頭。
隻見一個極其魁梧的身影正慌亂地拍打著自己身上——那人身高至少有一米九幾,肩寬背厚,肌肉虯結,胳膊比衛蓮的大腿還粗,穿著一件橘粉色的土布短褂,敞著懷,露出結實的胸膛。
然而此刻,這個巨漢卻像個受驚的小姑娘一樣跺著腳,臉上滿是驚惶失措的表情。
而在巨漢身前十幾步遠的地方,一個穿著灰色短打、身形瘦小的家夥正攥著一個小布袋,拔腿就朝著衛蓮這個方向狂奔而來!他的動作異常靈活,在擁擠的人流中左衝右突,撞翻了好幾個路人,引起一片混亂和怒罵。
路上的行人紛紛驚叫著避讓開去,生怕惹上麻煩,沒人敢上前阻攔。
那扒手顯然是個熟手,眨眼間已衝過半個街道,距離衛蓮不過七八步遠,臉上帶著得手的獰笑,根本沒把眼前這個光著上身、瘦得像竹竿似的少年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