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深夜突襲戰一直持續到破曉時分才真正結束。
甲板上倭寇的屍體已被清理乾淨,隻餘下大片深褐色的汙漬證明著昨夜的血腥搏殺。
“撤!”
衛蓮的聲音穿透海風,唐門弟子們聞言立刻彙集。
兩名重傷的同門被安置在臨時紮起的擔架上,一人腹部纏著厚厚的布條,滲出的血痕已轉為暗紅,昏迷中猶自發出呻吟;另一人則斷了一條腿,咬緊牙關強忍著劇痛。
輕傷者互相攙扶,步履雖蹣跚,眼神卻鋒芒不減,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海麵。
馬蹄聲踏破清晨的寂靜,一路行至朝廷大營的轅門外圍。
衛蓮勒住韁繩,目光掃過營門前肅立的隊列。
隻見前方一隊官兵早已等候多時,為首將領身披山文甲,頭盔上紅纓在晨風中拂動,在看到唐門眾人安然歸來時,鐵鑄般的麵容才終於鬆動了些許。
他大步迎上,對著翻身下馬的唐晰、唐柔和衛蓮鄭重抱拳:“唐門壯士,辛苦了!俞總兵麾下,千戶官李震奉令接應!”
李震目光掃過那兩副沉重的擔架,眼中敬意更深,“弟兄們的血不會白流,此番焚毀敵船,斷其爪牙,乃是大功一件!李震代沿海受難的父老鄉親拜謝諸位高義!”
他身後兵士,動作劃一,齊刷刷抱拳躬身,甲葉碰撞之聲清脆鏗鏘。
唐晰隻是微微頷首,衣袍下擺凝結著海水的鹽霜與暗沉的血汙。
唐柔則上前一步代兄還禮:“李千戶言重,分內之事,船上所餘火炮、輜重、俘虜,煩請貴部清點接管,此間事了,我等先行告退。”
她語速平穩,條理分明地將戰況要點、俘虜情況、船上殘存可用之物一一交代清楚。
李震連連點頭,揮手示意手下軍士上前交接。
就在此時,衛蓮身後兩名年輕弟子按捺不住興奮,低聲議論起來,目光灼灼地投向李震——
“俞總兵!是俞大猷俞總兵麾下!”
“難怪如此軍容……聽說俞家軍殺倭最是悍勇!”
李震耳力極佳,聞言朝那兩名年輕弟子投去一個讚許的眼神,雖未言語,但那目光卻比任何褒獎都更讓年輕的唐門子弟熱血沸騰。
營地深處,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徐嬌嬌正從夥房方向艱難走來,她左右手各拎著一個木桶,臂彎裡還夾著個大盆,盆裡裝著剛出鍋的饅頭,木桶裡則是熱騰騰的粟米粥和小鹹菜。
遠遠望見唐門隊伍歸來的身影,她眼睛一亮,腳步更快了幾分:“回來啦!都回來啦!”
待看清隊伍中的擔架和相互攙扶的傷者,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化為深深的焦慮。
她將幾大桶食物“哐當”一聲放在營帳前的空地上,喘著粗氣,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尋,直到看清衛蓮的身影才重重鬆了口氣。
衛蓮站在遠處衝徐嬌嬌點了點頭,隨即與唐晰交換了一個眼神。
兩人默契地走向那兩副躺著重傷員的擔架。
衛蓮伸手穩穩扶住擔架一角,分擔著抬擔架弟子的重量。
擔架上那腹部重傷的弟子在顛簸中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喉間溢出壓抑的痛呼。
唐晰則沉默地走到斷腿弟子的擔架旁,玄色衣袖下的手狀若隨意地搭在旁側,一股柔和卻渾厚的內力悄然透出,穩住了擔架的晃動,那斷腿弟子緊蹙的眉頭也隨之舒展了幾分。
一行人沉默而迅速地穿過營地。
各派留守的弟子和往來奔走的兵士都將目光投向這支帶著硝煙與血氣歸來的隊伍,眼神中充滿了敬畏與探詢。
醫官所在的營帳區域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和苦澀藥味。
當值的軍醫是個身材瘦小的老者,他指揮著幾個打下手的兵士將兩名重傷的唐門弟子安置在鋪著草席的木板上。
“腹傷者,利器貫穿,腸腑恐有損!快,烈酒!乾淨布巾!按住他!”老軍醫急促地吩咐道。
衛蓮一步上前,用力按住那傷員的肩膀,任憑對方指甲在自己手臂上抓出血痕也紋絲不動。
老軍醫用烈酒衝洗傷口,翻卷的皮肉下隱約可見的暗紅色腸管暴露出來。
衛蓮麵不改色,配合著遞上所需的器具。
旁邊的斷腿弟子也迎來了酷刑般的清創,咬在嘴裡的木棍幾乎被生生咬斷。
處理完重傷員,又有幾名輕傷弟子齜牙咧嘴地過來清洗包紮。
衛蓮和唐晰一直等到所有唐門傷者都得到了妥善處置才默默退出營帳。
返回營地的路上,衛蓮途經武當派駐地時發現帳前場地異常空曠,隻有一名年輕道士在默默清掃。
衛蓮停下腳步,走上前去:“請問……”
年輕道士認出衛蓮,忙放下掃帚稽首行禮:“衛少俠,掌門真人與棲雲師叔天未亮便率眾出發了,華清師伯他們也各帶一隊師兄弟,分赴不同戰線支援。”
道士憂心忡忡地歎了一口氣:“如今營中,隻餘貧道等寥寥數人看守。”
衛蓮的目光掠過不遠處少林武僧的營地,果然,那一片象征佛門的黃色僧衣也肉眼可見地稀疏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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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多名彙聚於此的武林精銳,聽起來聲勢浩大,可一旦投入這綿延千裡、處處烽煙的東南海疆,竟如石沉大海,被稀釋得無影無蹤。
杯水車薪。
個人的勇武在浩大的國難與戰爭機器麵前終究顯得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