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府邸內的嘶吼、哀嚎、兵刃撞擊與骨骼碎裂聲,如同地獄的交響,足足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
高牆之外,長街死寂。
縮在遠處巷口牆角的人們,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每一次門內驟然拔高的慘叫,每一次重物沉悶的撞擊,都像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們脆弱的神經上。有人死死捂住耳朵,有人把頭深深埋進臂彎,還有人癱坐在地,眼神渙散失焦。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恐懼,比血腥味更濃,更粘稠,沉重得讓人窒息。
終於,門內的喧囂漸漸平息。
死寂重新降臨,比之前更加厚重,更加令人心頭發毛。那是一種吞噬了所有活物氣息的、徹底的靜默。
吱呀——
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鏽蝕了百年的門軸轉動聲響起。
那扇早已爆碎得隻剩扭曲門框的“門”,被人從內部推開。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氣,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湧地衝了出來,瞬間席卷了整條長街!這股氣味是如此濃烈、如此新鮮、如此令人作嘔,巷口幾個承受力弱的,直接彎腰劇烈嘔吐起來。
李莽第一個從門內走出。他魁梧的身軀上,那身玄黑色的執法勁裝已然被暗紅色的血漿浸透了大半,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每一步都留下一個粘稠的血腳印。臉上虯髯沾滿了細小的血珠和碎肉屑,濃眉下的那雙眼睛,此刻赤紅如血,殘留著尚未散儘的狂暴殺意,如同剛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凶獸。
他手中,提著一顆人頭。
李崇山的頭。
那顆曾經白淨、倨傲的頭顱,此刻沾滿汙泥和血汙,被李莽粗暴地抓著發髻。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種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的絕望中,那雙細長的眼睛瞪得滾圓,瞳孔已經徹底渙散,卻似乎依舊殘留著對那冰冷麵具和無情鐵律的恐懼。
李莽走到長街中央,站定。他深吸一口氣,那濃鬱的血腥味似乎讓他體內的暴戾稍稍平息,眼中的赤紅褪去些許,恢複了屬於執法者的冰冷。他猛地將手中的人頭高高舉起!
“李家李崇山,拒捕!抗法!煽動家仆圍攻執法隊!依律——”
他的聲音如同洪鐘,帶著一絲嘶啞的疲憊,卻清晰地炸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如同驚雷滾過死寂的夜空。
“滅!三!族!”
轟!
這三個字,每一個都重若千鈞,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頭!
滅三族!
神霄國最嚴酷的鐵律!株連父母、妻妾、子孫!旁係遠親、門客仆役儘皆牽連!其殘酷,其無情,其毀滅性,足以讓任何聽到這三個字的人肝膽俱裂!
巷口的人群徹底炸開了鍋!有人失聲尖叫,有人癱軟在地,更多的人則是驚恐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他們知道李家完了!但絕沒想到會是如此徹底的、斬儘殺絕的結局!
緊接著,一個個同樣渾身浴血的執法隊員,如同從血池裡撈出來一般,沉默地從那破敗的門洞中魚貫而出。他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執行完命令後的冰冷麻木。手中執法長刀的鋒刃,在幽暗的晶石燈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寒光,刃口殘留的鮮血正一滴滴滑落,砸在青石板上,發出輕微卻驚心動魄的“啪嗒”聲。
沒有人說話。隻有沉重的腳步聲,和那滴血的聲音。
這種沉默的、血腥的展示,比任何言語都更有衝擊力!長街之上,除了執法隊員沉重的腳步聲和滴血聲,再無其他聲響。連遠處更夫的梆子聲都消失了,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濃重的血腥和死寂中凝固。
李莽將李崇山的人頭隨手丟在長街中央最顯眼的位置,那顆頭顱翻滾了幾下,沾滿塵土,空洞的眼睛無神地望著漆黑的天穹。
“留下一隊人,”李莽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如同在安排一件最平常的差事,“清理現場,登記查抄所有財物,旁支親眷、門客仆役…一個不留,全部押走!按名冊核查,膽敢漏網者,追緝至天涯海角,殺無赦!”
“是!”執法隊員們轟然應喏,聲音整齊劃一,帶著冰冷的殺氣。
李莽不再看那顆人頭,也不再看身後那座剛剛化為修羅屠場的府邸。他翻身上了自己的玄鱗馬——那匹神駿的馬匹在王霄那恐怖威壓消失後,已經掙紮著站起,但依舊不安地刨著蹄子,顯然也被門內的景象嚇得不輕。李莽一夾馬腹,玄鱗馬低嘶一聲,邁開四蹄,載著他,朝著城南的方向,疾馳而去。
……
城南,陳家。
昔日門庭若市、富甲一方的陳府,此刻被一圈刺眼的明黃色封條緊緊封鎖。封條上,黑色的“執法”二字如同冰冷的烙印。門口站著兩名身著玄黑勁裝的執法隊員,麵色冷峻,手按刀柄,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杜絕任何無關人等靠近。
空氣裡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種…石灰粉混合著某種藥水的、令人不舒服的氣味,那是執法隊用來處理現場、掩蓋屍臭的常用手段。但即便如此,那種死亡的氣息依舊如同跗骨之蛆,縈繞在這片區域,驅之不散。
李莽在府門前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濃鬱的血腥氣撲麵而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門口的執法隊員見到是他,立刻肅然行禮:“隊長!”
“主上在裡麵?”李莽的聲音低沉嘶啞。
“是,主上在後堂。”隊員恭敬回答。
李莽點點頭,大步穿過被破壞的府門,踏入這座人間地獄。
入目的景象,即便是他這種早已見慣生死、雙手沾滿血腥的鐵血人物,心臟也不由自主地抽緊了一下。
庭院裡,屍體已經被初步清理,大部分被白布覆蓋,整齊地排列在冰冷的青石地麵上,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白色方陣。但殘留的痕跡依舊觸目驚心:大片大片已經變成深褐色的、無法徹底清洗乾淨的血汙,如同醜陋的傷疤,深深印在石板上、牆壁上、甚至廊柱的雕花上。一株原本枝繁葉茂的桂花樹,樹乾上布滿了飛濺的血點和刀劈斧砍的痕跡,樹葉凋零大半,在夜風中瑟瑟發抖。空氣中那股混合了血腥、石灰和藥水的怪味更加濃烈。
府內的仆役和低級執法隊員正在緊張地清理、搬運、登記。沒人敢大聲說話,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李莽沒有停留,徑直穿過庭院,走向後堂——陳滿堂一家遇害的核心區域。
越往裡走,血腥味越濃。後堂的門大開著,裡麵燈火通明。
李莽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去。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和剛剛在李家積攢的暴戾,努力讓自己的氣息平穩下來,這才抬步邁入。
後堂的景象,比庭院更加淒慘。
堂內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瓷器碎裂,各種裝飾散落一地。牆壁上、梁柱上、地麵上,到處是噴濺狀、拖拽狀的暗紅色血跡,有些地方甚至是大片大片的潑灑。濃重的血腥味幾乎化為實質,嗆得人喘不過氣。
最刺眼的,是堂前那麵巨大的影壁。
影壁上原本繪著象征富貴吉祥的仙鶴祥雲圖,此刻卻被大片黑褐色的血汙覆蓋。影壁中央,一個觸目驚心的人形輪廓深深烙印在上麵——那是陳滿堂被釘死的位置。雖然屍體已被移走,但那個人形的空白,以及周圍放射狀噴濺的血跡,無聲地訴說著當時極致的暴力和痛苦。
王霄就靜靜地站在影壁前。
玄色的長袍纖塵不染,與這血腥汙穢的環境格格不入。麵具冰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隻是微微抬著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影壁上那凝固的人形血痕,落在更深的虛無之中。
幾名執法隊的醫官和負責現場勘察的隊員正在影壁附近忙碌。他們小心翼翼地用特製的銀針刮取牆壁縫隙中的血跡和碎屑,用某種散發微光的玄器掃描著地麵殘留的能量波動,動作專業而謹慎,儘量不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整個後堂,除了他們輕微的腳步聲和工具碰撞聲,就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安靜。
王霄的存在,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黑洞,將所有人的動作、聲音、乃至氣息都吸了進去,隻剩下絕對的死寂和壓抑。醫官和隊員們的動作都顯得格外僵硬,額頭上滲著細密的冷汗,顯然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
李莽走到王霄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單膝跪地。他身上的血腥味在靠近王霄時似乎更加濃鬱了。
“主上。”李莽的聲音低沉而恭敬,“李家…已按律處置完畢。李崇山伏誅,三族儘滅,府邸查抄。涉案人員,無一漏網。”
他彙報得簡潔明了,沒有一絲多餘的廢話,也沒有絲毫邀功的意味。仿佛剛剛那場血腥的屠殺,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務。
王霄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反應。仿佛李莽的話,隻是吹過耳畔的一縷微風。
他的目光,依舊鎖定在那片影壁的血痕上,那空洞冷漠的眼神,仿佛在凝視著某種更深邃、更冰冷的東西。後堂搖曳的燈火落在他冰冷的玄鐵麵具上,反射出跳躍的光斑,卻無法給那張麵具帶來絲毫溫度。
李莽跪著,不敢起身,也不敢再說話。空氣再次凝固,隻有醫官們偶爾發出的、極其輕微的刮擦聲。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就在李莽感覺膝蓋都有些麻木的時候,王霄終於有了動作。
他緩緩抬起右手,那隻蒼白得近乎透明、骨節分明的手,對著影壁中央那片最濃重的血汙區域,虛虛一抓。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空氣震顫聲響起。
隻見影壁前方、那片被清理過但依舊殘留著暗紅印記的地麵上,一縷極其微弱、幾乎肉眼難辨的淡灰色氣息,如同受到了無形的牽引,緩緩從石縫中、從空氣中凝聚起來!
這股氣息極其微弱,若有若無,仿佛隨時都會消散。但它甫一出現,整個後堂的溫度仿佛都驟然下降了幾分!一股冰冷、銳利、帶著死亡陰寒的獨特氣息彌漫開來,如同毒蛇的吐信,瞬間讓在場所有人的皮膚都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