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壓在青州城頭。
城南李府的衝天火光早已熄滅，隻餘下斷壁殘垣的焦黑輪廓和空氣中驅之不散的血腥焦糊味，如同巨大而醜陋的傷疤，烙印在沉睡的城池之上。城東執法隊駐地的燈火也黯淡了大半，唯有中央那座由整塊黑曜石砌成的執法大殿，依舊燈火通明，如同黑暗汪洋中一座孤懸的燈塔，散發著冰冷而肅殺的光。
殿內空曠得令人心悸。穹頂高遠，隱沒在深沉的陰影裡。幾盞嵌在玄鐵立柱上的幽藍色晶石燈，是唯一的光源，散發著冰冷死寂的光芒，勉強照亮殿心一小片區域。光線勾勒出李莽半跪在冰冷石麵上的魁梧輪廓，他身上的玄黑勁裝雖已更換，卻依舊能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他低垂著頭，虯髯下的臉龐在幽藍燈光下顯得異常疲憊，赤紅的雙目中，狂暴的殺意已褪，隻剩下深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怕。
“主上。”李莽的聲音乾澀嘶啞，回蕩在空曠的大殿裡，“李家已滅，內鬼已清。青州執法隊涉案三人，皆已按律處決，罪加三等，人頭懸於轅門示眾三日。”
他頓了頓，將那份染血的密函和張奎那本灰色賬冊高高舉起，如同獻上最沉重的祭品：“此乃張奎通敵叛法之鐵證！其上所載，與李家、西境軍勾結之時間、地點、交易…分毫不差！三名內鬼之名，亦在其中，鐵證如山！”
大殿深處，那片最濃重的黑暗裡，無聲無息。
王霄的身影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隻有冰冷的玄鐵麵具在幽藍晶石燈下反射著一點微弱的寒光。他靜立著，如同亙古存在的玄冰雕塑，對李莽的彙報，沒有任何回應。
李莽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主上的沉默，比雷霆震怒更令人窒息。他知道，李家隻是冰山一角，西境軍那張巨網依舊籠罩在頭頂。他咬了咬牙，聲音更低，帶著一絲請罪的沉重：
“卑職…馭下無方，致使執法隊混入蠹蟲，玷汙玄袍，罪責難逃！請主上責罰！”
這一次，黑暗中終於有了動靜。
王霄緩緩抬起手。
那隻蒼白、骨節分明的手，對著李莽高舉的密函和賬冊，虛虛一招。
嗡——！
一股無形的力量憑空而生。
密函和賬冊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瞬間從李莽手中脫離，平穩地飛入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緊接著，一片薄如蟬翼、邊緣帶著鋸齒狀撕裂痕跡的暗黃色布片，如同被秋風吹落的枯葉，無聲無息地從黑暗中飄落，緩緩落在李莽麵前冰冷的地麵上。
布片很小，隻有巴掌大，材質普通，像是某種衣物內襯的碎片。邊緣的撕裂痕跡很新，顯然是不久前被強行撕扯下來的。
李莽愕然地看著這片布片，不明所以。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拾起。
“李府廢墟，東南角枯井。”
王霄冰冷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黑暗中傳來，清晰地落在李莽耳邊。
“井壁三尺下，左數第七塊鬆動的青磚後。”
“找出它。”
“一個時辰。”
聲音落下，黑暗重歸死寂。
李莽渾身一激靈！東南角枯井？鬆動的青磚？找出“它”？主上給了一個時辰！
他瞬間明白了這片布片的含義！這很可能是在李府屠殺時，某個垂死掙紮者從敵人身上撕扯下的衣角！是另一個指向內鬼的線索！而且主上已經鎖定了藏匿證據的地點！
“卑職遵命！”李莽猛地叩首，抓起那片布片，豁然起身！巨大的疲憊瞬間被一股冰冷的急迫感取代！他如同離弦之箭，魁梧的身影帶起一股勁風，衝出了執法大殿！
……
李府廢墟。
昔日富麗堂皇的府邸，此刻隻剩斷壁殘垣，焦黑的木梁如同巨獸折斷的肋骨，指向晦暗的天空。濃重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氣混合在冰冷的夜風中，令人作嘔。殘餘的執法隊員如同沉默的幽靈，在廢墟間穿行，清理著最後的痕跡，將一具具焦黑的屍體搬運出去。
東南角，那口早已廢棄的枯井，如同大地裂開的一張黑洞洞的嘴，在廢墟邊緣顯得格外陰森。
李莽趕到時，幾名隊員正用繩索吊著晶石燈，試圖照亮深不見底的井底。
“隊長！”
“都閃開！”李莽低吼一聲，一把奪過繩索，將晶石燈綁在自己腰間。他沒有任何猶豫，單手抓著井沿凸起的粗糙石塊，魁梧的身軀如同靈猿般，直接縱身躍入漆黑的井口！
井壁冰冷潮濕，布滿滑膩的青苔。借著腰間的晶石燈光，李莽迅速下墜。濃重的黴味和井底淤積的腐敗氣息撲麵而來。他屏住呼吸，赤紅的雙目如同探燈，銳利地掃視著井壁。
三尺！
他猛地停住下墜之勢，雙腳穩穩蹬在兩塊凸起的磚石上。晶石燈光束集中掃向左側井壁。
一塊、兩塊、三塊…
李莽的手指帶著灼熱的玄氣，如同燒紅的烙鐵，迅速而精準地拂過冰冷的磚麵。
第六塊…第七塊！
找到了！
左數第七塊青磚，顏色與其他磚塊並無明顯區彆，但指尖傳來的觸感卻異常鬆動！李莽眼中精光爆射！沒有絲毫猶豫，雙指灌注玄氣，猛地插入磚縫！
哢嚓！
一聲輕響，那塊鬆動的青磚被他硬生生摳了出來！
一股更加濃鬱的、帶著某種奇特甜腥味的黴味瞬間湧出！
磚後，是一個僅容拳頭大小的凹槽。
凹槽裡，沒有金銀珠寶，也沒有密信賬冊。
隻有一個東西。
一個巴掌大小、通體由某種不知名的暗沉金屬打造、形製極其古樸怪異的令牌！
令牌入手冰涼刺骨，沉甸甸的。正麵，浮雕著一個猙獰扭曲的、如同盤踞毒蛇般的異獸圖騰，那異獸的豎瞳位置，鑲嵌著兩粒極其微小的、閃爍著幽綠色熒光的晶體，在晶石燈的照射下，如同活物般散發著陰冷的光芒。令牌背麵，刻著三個蠅頭小字，字跡古老而陰鷙：
黑蛇營。
黑蛇營？！
李莽的瞳孔驟然收縮！握著令牌的手猛地一緊！
西境軍序列中，最為神秘、最為臭名昭著的“黑蛇營”！專門執行見不得光的刺殺、滲透、臟活的影子部隊！直屬西境軍統領趙天罡本人調遣！
這令牌，就是身份憑證！是黑蛇營成員隨身攜帶的信物！
原來如此！
李莽瞬間明白了那片布片的由來！這令牌的主人，必定參與了李府最後的抵抗或屠殺！而那片布片，很可能是某個垂死的執法隊員或李家護衛，在臨死前從對方身上撕扯下來的！是凶手留下的最後線索！
李莽的心沉到了穀底，卻又有一股冰冷的火焰在燃燒。內鬼已經清理，但真正的毒蛇，竟然潛藏得更深！來自西境軍最核心的“黑蛇營”！
他不敢耽擱，將令牌貼身藏好，迅速攀出枯井。
“回營！”李莽對著廢墟中的隊員低吼，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
西北，黑石堡。
西境軍的心臟，如同一頭匍匐在群山陰影中的鋼鐵巨獸。百丈高的玄鐵城牆在冰冷的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牆頭巡邏的火把如同移動的星點，森嚴的軍陣煞氣如同無形的鐵幕，籠罩著整片山穀。
黑石堡深處，軍械司區域。
這裡戒備森嚴程度遠超他處。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巡邏的軍士皆是氣息彪悍、眼神銳利的精銳，最低也是玄氣武者巔峰，帶隊軍官更是皇氣武師境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略帶甜腥的鐵鏽味和一種…極其隱晦、卻讓人精神微微亢奮的奇特藥香。
一座巨大的、由整塊黑曜石整體開鑿而成的倉庫，便是軍械司的核心重地——七號庫。厚重的玄鐵大門緊閉，其上加持的防禦符文閃爍著微弱的能量波動。門前，四名身披重甲、氣息達到皇氣武師巔峰的守衛如同雕塑般矗立，眼神銳利如鷹，警惕地掃視著周圍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倉庫內部，空間巨大得驚人。
沒有堆積如山的兵器鎧甲，也沒有轟鳴運轉的鍛造熔爐。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冰冷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巨大玄鐵平台。平台上，整齊地擺放著數以千計的、通體黝黑、形如紡錘、約莫人頭大小的金屬罐體。罐體表麵布滿了極其精密、閃爍著幽藍色微光的玄奧紋路，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能量波動和一股更加濃鬱的、令人心神不寧的甜腥藥味。
數十名身穿特製灰白色防護服、臉上覆蓋著隻露出眼睛的奇異麵具的人影，如同沉默的工蟻，在平台間穿梭忙碌。他們動作熟練而麻木，有的用特製的玄氣刻刀在罐體表麵雕刻符文，有的用細長的導管向罐體頂端預留的微小孔洞中注入一種粘稠的、如同活物般蠕動的暗綠色液體。
液體注入的瞬間，罐體表麵的幽藍紋路便會驟然亮起，發出一陣低沉的嗡鳴，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隻留下那暗綠色液體在罐體內隱隱透出的、令人心悸的微光。
整個倉庫，籠罩在一種冰冷、高效、卻又帶著詭異死寂的氛圍之中。隻有刻刀劃過金屬的細微嘶嘶聲，液體注入的汩汩聲，以及罐體嗡鳴的餘音在空曠的空間裡回蕩。
倉庫中央的控製台前。
一個身材異常魁梧、幾乎如同鐵塔般雄壯的男人負手而立。他穿著與周圍工人不同的、代表軍官身份的玄黑色勁裝，肩甲上烙印著醒目的西境軍鷹爪徽記。臉上覆蓋著一張隻露出冰冷雙眼的玄鐵麵具，麵具邊緣的線條剛硬如刀削。他露在外麵的脖頸和手背上，覆蓋著一層如同金屬般的淡金色皮膚，肌肉虯結，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一股屬於戰神階強者的、如同山嶽般沉重的氣息，隱隱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籠罩著整個倉庫。正是軍械司司正，趙鐵膽！西境軍統領趙天罡的族弟，戰神二階強者！
他冰冷的目光掃視著平台上的金屬罐體，如同在審視自己的軍隊。一名穿著防護服、氣息達到皇氣武師高階的管事，正恭敬地站在他身側，低聲彙報：
“大人，這一批‘蝕骨丹’三千枚，符文銘刻已全部完成，核心毒液也已灌注完畢，正在進入最後的能量穩定階段。明日辰時之前，便可全部封裝入庫，隨時可以交付…”
“嗯。”趙鐵膽的聲音透過麵具傳出，沉悶而冰冷，如同兩塊生鐵摩擦，“黑蛇營那邊催得緊，這批貨，不容有失。”
“大人放心！七號庫乃堡內重地，守衛森嚴，萬無一失！”管事連忙保證，語氣帶著一絲諂媚。
趙鐵膽沒有回應。他的目光依舊冰冷地掃視著那些罐體。蝕骨丹——以西境軍秘密控製的玄氣礦脈伴生劇毒植物“蝕骨草”為主材，混合多種陰毒輔料，經由軍械司特製符文激發，能瞬間爆發恐怖毒霧，腐蝕玄氣、消融血肉，是真正的戰場大殺器，也是西境軍手中最隱秘、最肮臟的底牌之一。
忽然！
趙鐵膽那如同山嶽般穩固的氣息，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他那雙隱藏在麵具後的冰冷眸子，猛地一凝，如同察覺到了什麼，驟然轉向倉庫最深處的、那片被巨大貨架陰影籠罩的角落！
沒有任何聲音。
沒有任何能量波動。
但趙鐵膽戰神二階的敏銳感知，卻在那一瞬間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如同融入黑暗本身的…異樣！
仿佛那片濃重的陰影，比彆處更沉凝了那麼一絲絲！
“誰？！”趙鐵膽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他猛地抬手！一股凝練如實質的淡金色拳罡瞬間在他拳鋒凝聚！狂暴的、帶著金屬撕裂氣息的戰神威壓轟然爆發，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倉庫！
轟！
倉庫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所有工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威壓震懾，動作瞬間僵住！驚恐地望向控製台方向！
然而！
就在趙鐵膽氣息爆發的同一刹那！
那片被陰影籠罩的角落，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極其細微地扭曲蕩漾了一下！
一道身影，如同從虛無中凝聚，又如同從最深的陰影裡剝離！
林蒼！
他依舊穿著那身纖塵不染的玄黑色執法隊製服，臉上籠罩著一層模糊的陰影，隻露出一雙銳利如同鷹隼、卻又平靜無波的眼眸。他出現得如此突兀，仿佛一直就站在那裡，隻是無人察覺。
麵對趙鐵膽那足以撕裂山嶽的恐怖拳罡和戰神二階的狂暴威壓，林蒼沒有任何動作。
沒有拔刀。
沒有閃避。
甚至沒有調動一絲一毫的玄氣。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
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塊礁石。
如同萬仞懸崖上的一棵孤鬆。
趙鐵膽那足以令普通戰神階強者色變的恐怖威壓，在觸碰到林蒼身前三尺之地時，竟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無質、卻又絕對無法逾越的歎息之壁！瞬間消弭於無形！連林蒼的一絲衣角都未能掀起！
“執法隊？！”趙鐵膽麵具後的瞳孔驟然縮緊！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對方竟然能如此輕易地化解他的威壓？！此人修為…深不可測！
然而，林蒼的目光，甚至沒有落在趙鐵膽身上。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些平台上的金屬罐體，掃過罐體表麵幽藍的符文，掃過罐內隱隱透出的暗綠色微光，最終，落在了趙鐵膽腰間懸掛的那塊代表軍械司司正身份的、巴掌大小的玄鐵令牌上。令牌的形製，與李莽在枯井中找到的那塊“黑蛇營”令牌，隱隱透出同源的氣息！
“蝕骨草。”林蒼開口了，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軍械司。黑蛇營。”
每一個詞，都如同一把冰冷的鑰匙，精準地插入趙鐵膽心中最隱秘的鎖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