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阡陌拂風至,燈罩繁花飄雨離。
夜憐蕭峰回路轉,夢憫華星來道遙。
山徑蜿蜒,被層層疊疊的金黃落葉鋪就,如大地悄然鋪展的錦緞。秋風自林間空隙穿行而過,簌簌之聲不絕於耳,仿佛攜帶著亙古以來季節流轉的沉重歎息。
霜降輕緩地行走於這金黃阡陌之上,足下落葉碎裂的微響,如時光在腳下悄然碎裂,又似某種遙遠而模糊的回音。
她微微側首,目光投向身旁的夏至。他沉靜前行,眉宇間凝結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熟悉,仿佛穿越了茫茫歲月煙塵,在某個前世黃昏曾與她同行於相似的路徑。
“這風……”霜降低語,聲音幾乎被風拂過林梢的喧囂所淹沒,“像不像……很久以前?”
夏至腳步略頓,凝望遠方層林儘染的斑斕秋色,眼神悠遠而迷茫:“像……殤夏將儘時,吹過那片焦灼麥田的風。”
那是一個久遠而模糊的稱謂——殤夏。霜降心頭微微一顫,另一個名字亦如冰淩般刺入心扉:淩霜。這名字帶來一陣莫名的寒意,她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
“淩霜?”夏至捕捉到她瞬間的瑟縮與低喃。
霜降搖頭,目光投向更高處疏朗枝椏分割出的蒼藍天穹:“不,隻是覺得……這風裡,好像藏著些我們讀不懂的舊事。”
恰在此時,一陣細密微涼的雨絲毫無征兆地飄灑下來,輕柔地吻在臉上、肩上。夏至迅速撐開傘,一方小小的遮蔽空間立刻將他們攏入其中。
傘沿之外,雨絲愈發纏綿,織成細密的簾幕。霜降下意識地靠近夏至,指尖微涼,悄然滑入他溫暖的掌心。夏至的手堅定地回握,那溫熱自掌心傳遞,宛如一道無聲的契約,默默抵禦著秋雨的涼意與心底那縷無名的悸動。
前方山勢漸陡,林木掩映處,一座古寺的輪廓在煙雨迷蒙中若隱若現。斑駁的院牆沉默矗立,寺門前一尊石燈幢靜默無言,燈罩之上,幾簇紫薇花在冷雨中瑟瑟顫抖。
那深紫嫣紅的花瓣被雨水浸透,顯出頹敗的憔悴,一陣風過,便有幾片零落飄墜,無聲無息地跌入泥濘之中。
“看那花……”霜降凝望著燈罩上殘留的幾朵紫薇,聲音帶著微顫,“真像琉璃做的,美得那麼薄脆,碰一下就要碎了似的。”
“佛家說,如露亦如電。”夏至的聲音低沉,仿佛穿透雨幕而來,“世間繁華,不過刹那生滅,如這燈上繁花,雨打即離。”他微微歎息,“風來雨至,花開花謝,何曾由人?”
霜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石燈冰冷的表麵。就在指尖觸及燈罩上那一道細微裂痕的刹那,奇異的幻象瞬間攫住了她——眼前不再是雨霧迷蒙的山寺,而是灼目的火光!
巨大的窯爐吞吐著駭人的烈焰,窯工們古銅色的脊背汗如雨下,他們沉默而專注地凝視著窯口,眼神虔誠得如同膜拜神明。空氣裡彌漫著柴煙與泥土灼燒後混合的、近乎窒息的熾熱氣息。一個背影尤其執著,正將一件素胎送入那翻滾著橙紅火舌的窯口深處……
幻象一閃即逝,快得如同錯覺,隻留下指尖下那石燈裂痕真實的粗糲觸感。
“怎麼了?”夏至敏銳地察覺她瞬間的僵硬。
霜降猛地抽回手,指尖殘留著幻境中那虛幻卻滾燙的觸感,心口怦怦直跳:“沒……沒什麼。”她掩飾地彎腰,拾起腳邊一朵被雨打落的紫薇,花瓣濕漉漉地貼在掌心,“隻是覺得……好可惜。”
夏至默默看著她將殘花收進隨身的香囊——那香囊小巧彆致,細看竟是用一片溫潤如玉、泛著淡淡青光的舊瓷片鑲嵌而成。
“走吧,雨怕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林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慣有的沉穩,“毓敏她們還在前麵等著呢。”她目光掃過石燈幢和霜降手中的香囊,眼神若有所思。
韋斌緊跟幾步,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何必非繞去那個什麼‘回雁坳’?又險又偏!這鬼天氣,直接下山多好!”他煩躁地揮了揮衣袖,甩開沾上的雨珠。
“來都來了,”夏至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峰回路轉處,或許彆有一番天地。”他握緊霜降的手,那力道沉穩而堅定,無形中驅散了她心底因幻象而生的最後一絲寒意。
夜幕如同一塊巨大的墨色絲絨,沉沉地覆蓋下來。雨不知何時停了,隻留下山間濃得化不開的濕冷霧氣。白日清晰的山徑在夜霧中變得麵目模糊,詭譎難辨。嶙峋的山石在朦朧月色下投出張牙舞爪的怪影,腳下的路盤旋往複,仿佛永無止境,正如詩中所言“蕭峰回路轉”,每一步都踏在迷途的邊緣。
“這……這路怎麼好像一直在繞圈?”李娜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驚慌,緊緊抓住身旁邢洲的胳膊。
墨雲疏努力辨識著前方一塊突出巨石的輪廓,語氣也失去了平日的篤定:“我記得白日這塊‘鷹喙岩’明明是在路的左邊,現在怎麼跑到右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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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每個人的心。霜降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夏至的手,指尖冰涼。那被夜霧扭曲的山道,那月光下森然如怪獸獠牙的岩石,喚起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迷失的原始恐懼。
“彆怕,”夏至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地響在耳畔,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路雖回旋,總有它的方向。”他的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溫暖,仿佛在傳遞著一種無聲的信念,“記得林間的風嗎?記得燈罩上落下的花嗎?那些都過去了,卻依舊清晰。眼下的迷障,也一樣會過去。”
他停下腳步,目光穿透濃霧,投向某個不確定的遠方,“心若不迷,路終有儘處。”
他的話語,像投入濃霧中的一顆石子,雖未能立刻驅散迷茫,卻在霜降心湖裡漾開一圈細微卻堅定的漣漪。她深吸一口帶著草木與夜露氣息的冰涼空氣,努力穩住心神。
就在這時,前方濃霧中傳來一陣急促而淩亂的腳步聲,還有粗魯的呼喝!
“站住!誰讓你們半夜三更在這兒亂闖的?”幾個模糊的黑影猛地從霧中衝出,為首一人身形壯碩,麵目在夜色下顯得格外不善,直接橫擋在狹窄的山道中央,徹底阻斷了去路。
“我們隻是登山觀景的遊人,迷了路……”蘇何宇試圖解釋。
“少廢話!”壯漢蠻橫地打斷,“這片山頭是能隨便亂走的嗎?驚擾了山神,你們擔待得起?識相的趕緊原路滾回去!”
“憑什麼?”韋斌怒氣衝衝地上前一步,“這山是你們家的?”
“嘿!小子嘴還挺硬!”另一個黑影晃動著手中的棍棒,威脅之意不言而喻。氣氛驟然繃緊如弦。
霜降感到夏至的手瞬間收緊,那不再是單純的安撫,而是蓄力的姿態。她心中一緊,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摸向懷中那片溫潤的瓷片香囊,那微涼的觸感奇異地帶來一絲鎮定。她抬眼看向夏至,他側臉的線條在微弱月光下顯得異常堅毅。
“要動手?”夏至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山岩般的沉穩,他不動聲色地將霜降護在自己身後,寬闊的肩背成了她眼前唯一的屏障,“路在腳下,我們要去的地方,就一定要去。誰也攔不住。”
“好大的口氣!”壯漢獰笑一聲,揮手示意同伴逼近,“給我……”
話音未落,變故陡生!霜降隻覺得眼前一花,夏至已如離弦之箭般迎了上去!沒有激烈的呼喝,隻有迅疾如風的動作和沉悶的肢體碰撞聲在寂靜的山道上驟然響起。
夏至的身手矯健得遠超眾人想象,他巧妙地利用狹窄的地形和濃霧的掩護,動作乾淨利落,每一次格擋與閃避都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精準,仿佛曾經曆過千百次錘煉。
混亂中,霜降隻覺一股大力猛地拽了她一把,一個趔趄,險險躲開不知從何處揮來的棍影。是夏至!他竟在纏鬥中仍分心留意著她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