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蕭落葉飄,月路茫茫幾人回?
長夜漫漫星辰綴,浮塵渺渺沉香溢。
蕭瑟的秋風,似一雙雙無形卻強韌的手,恣意搖晃著枝頭。金黃的銀杏葉不堪其擾,打著旋兒,簌簌而下,為沉寂的大地精心鋪就了一層華麗而寂寥的金毯。清冷的月色如水銀瀉地,將整個秋夜浸染得愈發孤寒。
夏至一襲素袍,靜坐於這漫天金蝶飛舞的銀杏樹下。石桌上,宣紙平整鋪開,濃鬱的墨香在微涼的空氣中悄然彌漫。他神色沉凝,飽蘸濃墨,筆走龍蛇,將心頭縈繞的、那四句描摹此情此景的詩行鄭重落於紙上。
宣紙上未乾的墨跡泛著幽藍微光,像一池被月光點亮的秋水。忽然一陣挾著霜氣的秋風掠過,那些濕潤的字跡竟如活物般扭動起來,墨線化作鎖鏈纏住文人手腕。風裡飄蕩著破碎的鈴音,每個音節都在撕扯時空——那是來自"殤夏"時代的戰魂低語,夾雜著星艦爆裂時的能量餘波,以及九萬修士隕落前的最後呐喊。
秋風卷起的銀杏葉突然凝固在空中,每片金葉都映出不同的戰場碎片。夏至看見自己的左手不受控製地結起劍訣,指尖滲出淡金色真元。最清晰的畫麵是那個白衣染血的少女,她碎裂的本命劍丸正與自己剛寫下的詩句產生共鳴。遠處傳來琉璃破碎的聲響,夜空裂開一道與他筆下文字形狀完全相同的縫隙。
前塵舊夢,裹挾著鐵與火的悲鳴,轟然而至。
彼時,他名殤夏,絕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是執掌九萬藍星修士、威震寰宇的修真巨擘!記憶的閘門甫一開啟,便是那場天地傾覆、星海黯淡的終末之戰。
蒼穹不再是蔚藍的畫布,而是被猙獰的裂口撕開。冰冷、龐大、閃爍著非此世之光的異界巨艦,如同貪婪的洪荒巨獸,從裂隙中緩緩探出它們金屬與能量構築的冰冷身軀。它們投下的陰影,足以凍結靈魂。
殤夏身披玄色星隕戰甲,立於九嶷山通天峰頂。罡風獵獵,吹拂著他沾染血汙的鬢角,卻吹不散他眼中磐石般的決絕。腳下,是九萬藍星修士組成的“九曜玄甲軍”,戰陣森嚴,法寶的光芒彙聚成一片湧動的光海。然而,麵對那遠超此界文明層次的恐怖存在,這光海顯得如此微弱。
“結陣!星鬥伏魔!”殤夏的聲音如同九天驚雷,炸響在每一個修士心頭。九萬道真元衝天而起,化作億萬符文,瞬間勾連成一張覆蓋蒼穹的巨網——周天星鬥伏魔大陣!星光璀璨,試圖鎖住那撕裂虛空的巨艦。
“嗤——!”
回應這傾世之陣的,隻是一道從巨艦核心射出的、纖細到近乎無物的慘白光束。它無聲無息,輕易地洞穿了星鬥大陣最核心的防禦節點,如同熱刀切開黃油。被洞穿處,空間瞬間塌陷、湮滅,狂暴的能量亂流反噬而下!
“噗——!”殤夏首當其衝,如遭萬嶽轟頂,玄甲寸寸龜裂,一口蘊含著本命精元的金紅鮮血狂噴而出,染紅了身前的虛空石。九萬修士齊齊悶哼,陣型瞬間潰散,無數身影如同被狂風卷起的落葉,從空中墜落,血雨傾盆!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每一個人的心。
差距,是令人窒息的鴻溝。異界文明的力量,是冰冷的法則,是純粹的湮滅。藍星修士的拚死抵抗,在對方眼中,或許隻是螻蟻最後的掙紮。
殤夏單膝跪在冰冷的虛空石上,鮮血順著嘴角滴落,在石麵上綻開刺目的花。他環顧四周,曾經並肩的道友化為血霧,曾經熟悉的星辰在艦炮的餘波中一顆接一顆地熄滅,如同被吹熄的燭火。
陣眼處,他摯愛的淩霜正不顧一切地催動全身法力,試圖修複被慘白光束洞穿的大陣核心裂痕。她那身月白的流雲戰袍已被鮮血和能量亂流撕扯得襤褸不堪,絕美的臉龐上寫滿了焦急與不顧一切的瘋狂。
“不…不能就這樣結束…”殤夏的意識在劇痛和絕望中沉浮,一股毀天滅地的戾氣與不甘,如同毒火般在紫府內瘋狂滋生、膨脹,幾乎要將他殘存的神智徹底吞噬,拖入萬劫不複的魔道深淵!
就在心魔即將徹底占據靈台、玉石俱焚的前一瞬——
“阿彌陀佛。”
一聲平和悠遠、仿佛來自亙古洪荒的佛號,穿透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轟鳴與靈魂的哀嚎,清晰地響徹在殤夏瀕臨崩潰的識海最深處。這聲音並非來自戰場,而是跨越了無儘時空的阻隔,源自一位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西方佛國大德。
刹那間,時間仿佛凝滯。殤夏眼前不再是破碎的戰場,而是浮現出那位老僧慈悲而洞悉一切的雙眸。沒有言語,隻有一道蘊含無上智慧的意念流淌心間:
“落葉歸根,非為終結,乃化春泥,滋養來年新綠。星辰隕落,其輝不滅,散入虛空,亦為眾生指引迷途。執著於形骸,嗔怒於毀敗,是自縛於無間。放下屠刀,非是放棄守護,而是以己身之‘滅’,點燃眾生心中不熄之燈。此念,方為真慈悲,真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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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意念如醍醐灌頂!殤夏眼中那瘋狂燃燒、幾欲焚毀一切的魔焰,如同被浩瀚星海澆熄,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神性的澄澈與悲憫。
他看到了淩霜不顧生死的堅持,看到了殘存修士眼中雖絕望卻仍未放棄的微光,看到了腳下這顆傷痕累累、卻依舊在頑強搏動的星辰。
足夠了。
他緩緩站直了身軀。破碎的玄甲片片剝落,露出內裡染血的素白戰袍。一股難以言喻的寧靜氣息,從他殘破的身軀中彌漫開來,竟暫時壓過了戰場的喧囂與毀滅的波動。
他對著淩霜的方向,隔著混亂的能量洪流和破碎的山河,露出了一個極致溫柔、卻又帶著訣彆意味的微笑。那笑容穿越了死亡,清晰地烙印在淩霜的心底。
“霜兒…活下去…”無聲的唇語,是他最後的囑托。
下一刻,殤夏雙手於胸前結出一個古老而玄奧至極的法印——那是他本命功法《寰宇歸藏訣》的終極禁式,從未有人施展,亦從未想過施展。此法一出,施術者真靈烙印將徹底消散於天地間,永無輪回!
“以吾殤夏之名,融九萬英魂不屈之誌!引藍星地脈萬古之氣!燃吾身、吾魂、吾道一切本源!化——眾生薪火!”
他的聲音不再洪亮,卻帶著一種穿透萬古的莊嚴與平靜,清晰地響徹在每一個幸存者的靈魂深處。隨著法印的完成,殤夏的身體,連同那染血的素白戰袍,從指尖開始,化作無數閃爍著青金色光芒的光點,如同億萬隻逆風飛向蒼穹的螢火蟲!
“將軍——!”殘存的修士們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鳴。
戰場上,那些剛剛隕落、尚未完全消散的修士殘魂,那些依舊在血泊中掙紮、燃燒著最後生命之火的傷者,那些目睹領袖獻祭、爆發出最後悲憤戰意的幸存者…他們的意誌、他們的靈力、他們對這片土地深沉的愛與守護之念,如同受到感召的百川歸海,化作一道道或明亮或微弱的光流,從四麵八方,從地底深處,從殘破的星辰之中,瘋狂地湧向殤夏所化的那片青金色光點海洋!
九萬英魂,億萬生靈不屈的意誌,在這一刻,在殤夏燃儘一切的引導下,前所未有地凝聚!
那片青金色的光點之海,瞬間膨脹,化作一道貫穿天地的、無法用言語形容其偉岸與悲壯的浩瀚洪流!它不再僅僅是能量,它是殤夏的覺悟,是九萬英魂的咆哮,是藍星眾生的最後絕唱!它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帶著同歸於儘的悲愴,帶著對未來的最後祝福,狠狠地、義無反顧地撞向了那撕裂蒼穹的異界巨艦!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隻有一片極致的光明,瞬間吞噬了戰場上的一切。光芒所過之處,異界巨艦那堅不可摧的冰冷艦體,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無聲無息地消融、湮滅。連同那猙獰的空間裂口,都被這飽含著眾生意誌與殤夏最後神性的光芒,強行彌合、撫平!
光,持續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當光芒終於黯淡、消散,天地間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九嶷山通天峰頂,空空如也。殤夏,連同他那驚世一擊,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一同消失的,還有那恐怖的異界巨艦與裂隙。
戰場上,屍橫遍野,斷壁殘垣。僥幸存活的修士們,茫然地跪倒在地,失魂落魄。天空,劫後餘生的天空,布滿了巨大的、如同蛛網般緩緩愈合的空間傷痕。曾經璀璨的星辰,熄滅了不知凡幾,顯得異常稀疏、黯淡,透著一股劫後餘生、萬物凋零的蒼涼。
淩霜跪倒在陣眼核心的廢墟上,雙手深深插入冰冷的碎石之中,十指鮮血淋漓。她呆呆地望著殤夏最後消失的方向,那裡空無一物,隻有劫灰在風中打著旋兒。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心臟,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整個世界在她眼中失去了色彩,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灰暗和死寂。他最後的微笑,他無聲的囑托,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她的靈魂深處。
“活下去…”這三個字,是枷鎖,也是僅存的火種。
不知過了多久,當幸存的長老帶著哭腔向她彙報:“淩霜仙子…星鬥伏魔大陣核心陣紋…被那異界邪光徹底貫穿…根基動搖…空間傷痕不穩…若不修複…恐…恐有二次崩塌之危…”時,淩霜布滿血絲、空洞無神的眼眸,才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染血的、顫抖的雙手。這雙手,曾被他溫暖地握在掌心,許諾過守護此界安寧。如今,那許諾的人已化為星辰間飄散的塵埃,而守護的重擔,卻沉沉地壓在了她的肩上。
“修複…大陣…”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的味道。她艱難地站起身,身形搖搖欲墜,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支撐著她沒有倒下。那是殤夏最後注入她心中的、名為“責任”的薪火。
修複工作,是另一場絕望的戰爭。大陣核心被異界力量汙染、侵蝕,空間傷痕如同活物般不斷扭曲、試圖重新撕裂。淩霜帶領著僅存的陣法師和修為尚存的修士,日以繼夜。她將所有的悲痛、思念、絕望,都化作瘋狂運轉的法力,灌注到修複陣紋的每一筆、每一劃之中。靈力枯竭了,便燃燒精血;精血虧損了,便壓榨本源。她臉色蒼白如紙,眼窩深陷,曾經流雲般的長發失去了光澤,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裡麵燃燒著殤夏留下的、永不熄滅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