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紋……”寒潭微動,破冰生暖,“忽憶吾鄉竹舍:青瓦映粉壁,疏影拂窗;雨後新筍迸坼,聲泠泠逾琴。
家母簷角懸陶鈴,質樸而聲沉;風至,丁冬,丁冬……”
言至此,聲低如夢,纖指欲撫虛空之鈴,旋複微蜷。
刹那柔脆之懷,若石投心湖,酸澀層瀾。
始知彼非真超然,靜水之下,故園之思潛流;同此懷歸一念,遂令二魂默近,如影依光。
“是……江南?”夏至殤夏)試探地問,聲音有些發緊。故鄉竹林的景象在他腦中清晰浮現。
淩霜並未直接回答,隻是微微頷首,目光重新投向遠方,仿佛要穿透這璀璨的燈火,望見那煙雨中的青翠:“月是故鄉明。可惜此身如萍,輾轉飄零,歸期難卜。”一絲淡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悵惘,如輕煙般掠過她的眉宇。她隨即收斂了情緒,目光轉向樓下燈火通明處一座巨大的燈輪。那燈輪由無數盞蓮花燈層層疊疊構成,中心支架高聳,頂端似乎固定著某種極為耀眼的巨大光源,光焰熾白,將周圍映照得如同神跡降臨,引得人群如潮水般向那裡湧去。“看,今夜的重頭戲,‘千蓮朝聖’要開始了。那燈輪之心,據說是天竺高僧帶來的‘金剛焰’,可驅散世間一切陰霾晦暗。”她語氣恢複了之前的平靜,帶著一絲疏離的旁觀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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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一聲極其尖銳、仿佛能撕裂耳膜的“哢嚓”聲,如同冰層斷裂,清晰地自那巨大燈輪頂端傳來!時間仿佛瞬間凝固了一下。緊接著,在無數道驚愕目光的注視下,那盞被稱為“金剛焰”的核心巨燈,連同支撐它的一整段沉重木質骨架,如同被無形巨斧劈開,猛地從高聳的燈輪頂端斷裂、傾斜!
“啊——!”下方人群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恐懼尖叫,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炸開!方才還沉醉在盛世華光中的人們,此刻臉上隻剩下極致的驚恐和絕望。那巨大的、燃燒著熾白火焰的燈架,裹挾著斷裂的木料、燃燒的碎布和滾燙的油脂,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隕星,帶著毀滅一切的呼嘯,朝著下方密密麻麻、避無可避的人群,轟然砸落!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這片極樂之境!
千鈞一發之際,夏至殤夏)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一隻冰冷而異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那力道極大,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幾乎要將他的骨頭捏碎。他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後拖拽!
“走!”淩霜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清冷平靜,隻剩下撕裂般的急促和一種穿透靈魂的、源自本能的巨大驚懼!
就在她將他拽離欄杆邊緣的同一刹那——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同天崩地裂!整個攬月樓都劇烈地搖晃起來!腳下的樓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崩塌!碎裂的燃燒物如同流星火雨,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從他們剛才憑欄的位置上方狂暴地傾瀉而下!灼熱的氣浪夾雜著嗆人的濃煙和焦糊味,如同無形的巨掌,狠狠拍打在臉上、身上!幾塊帶著火焰的碎木呼嘯著擦過夏至的耳際,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死亡烈焰的灼人高溫!
下方,是地獄般的景象。巨大的燈架殘骸在人群中砸開一個血腥恐怖的缺口,火焰瞬間吞噬了不幸者,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直衝雲霄!人群徹底崩潰,哭喊聲、慘叫聲、踐踏聲、建築物倒塌聲……彙成一片末日般的恐怖聲浪。方才還金碧輝煌的盛世圖卷,瞬間被撕扯得粉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猙獰底色。
夏至殤夏)驚魂未定,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耳朵裡嗡嗡作響,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部。他下意識地緊緊抓住淩霜冰涼的手腕,仿佛那是驚濤駭浪中唯一的浮木。他猛地扭頭看向她,想確認她的安危。然而,就在他轉頭的瞬間,一股無法抗拒的、仿佛來自宇宙深處的巨大吸力驟然降臨!
淩霜側顏蒼白而靜,驚悸未收;
下方火舌燭天,黑煙衝鬥,樓閣半焦,奔號動地。
斯須萬象若遭巨力,扭曲抻曳,形隨勢亂。
色如翻缸,交侵互蝕;聲若裂帛,曳長化怪,終碎無聲。
“霜——!”他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仿佛喉嚨被無形的巨手死死扼住。身體像是被投入了冰冷的深潭,急速下沉,又被猛地拋出!劇烈的失重感攫住了他,靈魂仿佛被硬生生從某個溫暖的軀殼裡剝離出來,扯得生疼。
“咳!咳咳咳……”劇烈的嗆咳讓他猛地弓起身子,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冰冷、濕潤的氣息帶著熟悉的江腥味湧入鼻腔,瞬間驅散了幻境中那濃烈的煙火焦糊味。
他回來了。
身體依舊僵硬地坐在那塊冰冷的青石上。江水在腳下不遠的地方,發出單調而永恒的嘩嘩聲,溫柔地舔舐著岸邊的沙石。暮色沉沉,天空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藍,隻有那輪小月,清冷依舊,靜靜地懸在江心之上,如同亙古不變的銀色眼眸,無聲地俯視著塵世的悲歡離合。
剛才那一切……是夢?可指尖殘留的、被淩霜用力抓握的冰涼觸感,還有耳畔仿佛仍在回蕩的慘嚎與樓宇崩塌的轟鳴,都真實得可怕。心臟還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未散的驚悸。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觸摸自己滾燙的耳朵——那裡曾被燃燒的碎木擦過。指尖觸到的皮膚溫熱,並無傷痕,然而,借著微弱的月光,他驚愕地發現,自己外套的衣袖上,竟赫然沾染著幾點細小的、極其耀眼的金色碎屑!那絕不是江邊該有的東西,更像是……方才那幻境燈市中,巨大燈輪上剝落的金箔!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踩在江灘的碎石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被‘雲月鏡’照到了?”一個清泠平靜的女聲響起,帶著一絲淡淡的倦意,像晚風拂過風鈴的餘韻。
夏至猛地回頭。月光下,一個年輕女子站在幾步開外。她穿著剪裁合體的米白色風衣,長發鬆鬆束在腦後,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而冷靜,帶著一種學者的審慎。她手裡托著一個約莫巴掌大小的物件,非金非玉,材質溫潤古樸,形狀如同一彎微縮的新月,表麵刻滿了細密繁複、難以辨認的雲紋。此刻,那“新月”的中心正散發著極其微弱、卻純淨柔和的乳白色光暈,如同凝結的月華,恰好將夏至和他坐著的青石籠罩在內。隨著他徹底清醒,那光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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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夏至的聲音嘶啞,帶著劫後餘生的驚疑不定。
“墨雲疏。”女子簡潔地報上名字,目光落在他衣袖上那幾點刺眼的金箔上,又掃過他依舊殘留著驚悸的臉,“看來,你不僅看到了‘鏡花水月’,還……進去了?”她的語氣並非疑問,而是帶著一種了然。她走近幾步,目光投向江心。那裡,方才那巍峨壯麗的古城樓幻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深沉的水波在月光下泛著細碎的銀鱗。
墨雲疏微哂,舉雲月鏡示月:“蜃樓非虛氣,乃天地留痕。地、天、情三契,鎖啟隙開,影留執念。此鏡,第令有緣者見之耳。”
“那裡麵的人……”夏至的聲音乾澀,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衣袖上那幾點微小的金箔,仿佛那是連接兩個世界的唯一憑證,是殤夏存在過的冰冷烙印。
墨雲疏的目光也落在那金箔上,鏡片後的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似有波瀾,又迅速歸於平靜。“碎片而已。”她的話語像月光一樣清冷,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理性,“驚鴻一瞥的泡影。你帶出的這點‘金粉’,或許便是那碎片世界與你自身強烈‘念力’短暫共鳴的殘渣。很快,它也會消散。”她收起那光芒徹底斂去的“雲月鏡”,轉身,風衣下擺在夜風中輕輕拂動,“黃昏的蜃景最易誘人沉溺。江月雖好,看久了,小心連自己的魂魄都賠進去。”她的告誡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
女子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融入江岸的夜色裡,最終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江邊又隻剩下夏至一人,與亙古流淌的江水,與那輪沉默的小月。
他緩緩低下頭,指尖小心翼翼地撚起衣袖上一點細小的金箔。那金色在清冷的月光下,依舊固執地閃爍著微弱的、卻無比真實的光澤。這冰冷而堅硬的觸感,無聲地刺破墨雲疏“碎片泡影”的論斷。這絕不是幻覺能留下的東西。它來自那場真實的烈火,來自淩霜最後將他拽離死亡邊緣時那冰冷的指尖,來自那千年之前、血與火交織的喧囂燈市。
他久久凝視著指尖這點微小的光芒,仿佛凝視著時間長河深處一顆凝固的淚滴,一個被強行截斷的故事,一個隔著千秋萬代、再也無法觸及的冰涼回音。江聲嗚咽,月華如練,溫柔而殘酷地流淌過指尖,也流淌過那點不肯熄滅的金色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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