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芒哥照例從老韓手中接過運酒單子。
晨光熹微中,他卻不似往日般匆忙出發,而是倚在酒坊門邊,就著初升的日頭,將每張單據細細查驗一番。
當他的指尖停在一張留白較多的單子上時,眼神微微一動。
他狀若無事地折好所有單據,借口要去喝口水去,悄悄尋到了正在大堂的石頭。
石頭聽得動靜,卻不抬頭,手中毛筆仍在賬冊上流暢地書寫。
芒哥將那張單子輕輕推到他麵前,二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石頭取過新紙,筆走龍蛇,不多時便重新寫了一張,將留白處填得密不透風。
墨跡未乾,芒哥輕輕吹了吹,將新單子揣入懷中,轉身時衣袂帶起一陣微風。
送酒歸來已是午後,芒哥如常將單據和錢銀交還給老韓。
老韓接過那疊單子,略過銀錢不清點,反倒就著窗邊的光亮,一張張仔細查看起來。
“這張,”老韓抽出一張單子,眉頭蹙成川字,“似乎不是老夫手筆?”
芒哥咧嘴一笑,順手抹了把額上的汗:“今日去醉仙樓送酒時,恰逢東家親自點收。他說這單子留白太多,容易被人添改,當場就命賬房重新謄寫了一份。我想著內容不差,銀錢也無誤,自然就依了。畢竟付錢的是大爺嘛。”
老韓撚著胡須沉吟不語,目光仍在單子上流連。
這時珠簾輕響,石頭踱步進來,一身青衫顯得格外清爽。
“可巧看見芒哥回來,我就順道過來一趟。”石頭笑容溫潤,聲音如春風拂麵,“這幾日賬務繁忙,我想著先把送酒的賬目理清。明後日的結算恐怕得推遲兩日,實在是抽不開身。”
老韓聞言,急忙將手中的單據儘數遞給石頭,語氣略顯急促:“芒哥剛交上來,還沒顧上清點銀錢呢。”
“無妨,現在核對便是。”石頭走到酒坊的櫃台前,指尖輕撥算盤珠璣,清脆的聲響在酒坊裡回蕩。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抬頭笑道:“數目都對得上,辛苦芒哥了。”
芒哥拱手告辭,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外。
石頭轉而看向老韓,笑容依舊溫和:“順便把每日酒曲使用數量的記錄冊子也取來吧,我一並查看了。”
老韓一怔,取了冊子來,遲疑道:“這冊子向來是月底才查,今日還不是……”
“年關將近,提前自查一番總是好的。”
石頭接過冊子,頁頁翻動間語氣輕緩:“免得年底東家查賬時出了紕漏,你我都不好交代。”
冊頁翻動的沙沙聲在寂靜的酒坊裡格外清晰。
老韓站在一旁,不自覺地搓著手指,目光隨著石頭的指尖移動。
直到石頭合上冊子點頭說道:“酒曲用量與釀出、送出的酒水數量都對得上”。
他才暗自鬆了口氣。
石頭將冊子遞還,帶著送酒的單據和銀錢轉身離去。
珠簾晃動間漏進一縷陽光,正好照在老韓花白的鬢角上。
他望著簾子停止擺動,這才真正放鬆下來,抬手拭了拭額角並不存在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