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的運輸班,向來都是依照後院酒坊開出的訂單,向東京城內各家食肆酒樓運送酒水。
每送完一批,承運人負責人便需請對方掌櫃在訂單上簽字畫押,連同酒錢一並交回酒坊負責人老韓手中,最終由老韓彙總轉交石頭對賬。
沈明琪命石頭仔細核驗賬目,果然,送出酒水的數量與收回的銀錢分文不差,否則石頭早已察覺出異常才對。
石頭又特意找來芒哥,問他運送途中可曾察覺有什麼不尋常之處。
芒哥撓著頭想了好一會兒,說道:“都按單子上寫的送,該送多少、收多少銀兩,從沒出過錯。”
石頭正自沉吟,卻聽芒哥猶豫著再次開口:
“不過……有件事不知算不算異常。”
石頭立刻抬頭:“你說,無論多小的事,但說無妨。”
芒哥道:“有幾回,幾家掌櫃簽收時都嘀咕,說訂單上留的空白是不是太多了些。我也向老韓提過,可每次剛處理好一家,另一家的單子又變成那樣。好在不是固定一家,倒像是咱們時不時改個寫法似的。”
石頭緊鎖眉頭,重新翻看那疊單據。
初看時並未察覺芒哥所說的異常,但他不敢大意,又逐張仔細驗看。
最近一兩個月的單據中,有幾張墨跡深淺略有差異,筆鋒走勢也微妙的生硬了些許,像是分次補寫而成。
若不細辨,幾乎難以察覺這精心掩飾的破綻。
入夜後,樊樓關了門,石頭特意留到最後,快步找到沈明琪,將這一發現低聲告知。
沈明琪指節輕叩桌麵,沉吟道:“今日也有熟客提及,師語樓雖開始售酒,酒味卻偏淡,皆是些口感柔和、釀造期短的品類。”
石頭一怔:“東家的意思是?”
沈明琪唇角浮起一絲看透真相的冷笑:“這說明,她並非直接取得現成酒水,而是有了酒曲,正在暗中自釀。”
石頭陡然醒悟,道:“師語樓竟能自製酒曲?”
“不可能。”沈明琪斬釘截鐵地搖頭。
“製曲工藝繁複,耗時極長,極易暴露。她絕無可能悄無聲息地迅速釀出酒來。”
她眼神銳利地看向石頭:“那酒曲,必是現成的。”
石頭腦中靈光一閃,壓低聲音道:“如此說來,是她從樊樓酒坊暗中取得酒曲,私自偷釀。而我們樊樓的酒坊那邊……便做假賬,將短少的酒曲偽稱已釀成酒售出,以此平賬?”
沈明琪緩緩點頭。
石頭先是一怔,隨即竟低低地笑出聲來。
那笑聲裡並無歡愉,反倒摻著幾分冰冷的譏嘲。
“真是膽大包天。”他搖著頭,語氣陡然一沉,“她莫非忘了,酒曲之重,關乎國策?”
自朝廷施行‘榷酒製度’那日起,便設了都曲院專門來管理酒曲的售賣,嚴厲禁止民間私釀。
凡觸此律者,將麵臨極其嚴厲的懲罰。
抄沒家財、搗毀器具不過是開端,輕則杖刑,重則流放千裡,就是掉腦袋也是可能的。
師師自以為這番安排天衣無縫,事實上也算是頗為周到,若非那日孫掌櫃求上門來,恐怕沈明琪還被蒙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