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卷著漫天黃塵,一頭紮進青石鎮政府大院。車輪碾過坑窪的水泥地,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最終停在一排低矮的瓦房前。暮色四合,幾隻歸巢的麻雀在屋簷下聒噪,更襯得這院子死氣沉沉。
“到了。”王有田熄了火,推開車門,又是一陣壓抑的咳嗽。他指著最西頭一間:“卜乾事,那是你的宿舍。條件艱苦,克服一下。”說完,也不等卜皓回應,夾著個磨破了角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步履略顯沉重地走向中間那棟掛著“黨委辦公室”牌子的屋子。
卜皓拎著行李,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濃重的黴味混合著塵土氣息撲麵而來。房間很小,不足十平米,靠牆一張光板木床,一張瘸腿的桌子,一把搖搖晃晃的椅子,牆角堆著些雜物。唯一的“電器”是懸在房梁上的一隻蒙塵的燈泡。屋頂角落,一片深色的水漬清晰可見,顯然是漏雨留下的痕跡。
前世雖然起點也不高,但至少是縣局機關。眼前這景象,還是讓他眉頭微蹙。他放下行李,走到桌邊,手指在桌麵上劃過,留下一道清晰的指痕——厚厚的積灰。這地方,怕是許久沒人住過了。
他走到門口,目光掃過整個大院。幾間辦公室亮著昏黃的燈光,隱約傳來收音機咿咿呀呀的戲曲聲和打牌的吆喝聲。正對麵那間掛著“鎮長辦公室”牌子的屋子,門窗緊閉,黑洞洞的。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藍色滌卡上衣、梳著油光水滑三七分頭的中年男人,端著個印著大紅“獎”字的搪瓷茶缸,慢悠悠地從隔壁辦公室晃了出來。他眯著眼,上下打量著卜皓,嘴角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喲,新來的大學生?卜皓同誌?”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熱情,“歡迎歡迎啊!我是黨政辦的會計,錢大友,叫我老錢就行。”他走上前,作勢要拍卜皓的肩膀,一股濃烈的劣質煙味隨之襲來。
卜皓不動聲色地側身,避開了那隻油膩的手,臉上擠出一絲符合身份的、略顯拘謹的笑:“錢會計好。”
明察秋毫的能力在踏入大院時就已悄然運轉。此刻聚焦在錢大友身上,一股濃烈的、混雜著算計、輕蔑和一絲不易察覺嫉妒的情緒撲麵而來。錢大友頭頂的絲線,大部分是渾濁的灰色,其中一條指向卜皓的線,帶著明顯的“審視”和“評估”意味,像在掂量一件貨物的價值。還有一條更粗壯的灰線,則扭曲著伸向對麵那間緊閉的“鎮長辦公室”方向。
鎮長李長河的人?卜皓心中了然。前世記憶裡,這個錢大友就是李長河的忠實擁躉,管著鎮上的錢袋子,沒少給王有田的工作設置障礙。
“哎呀,大城市來的高材生,到我們這窮鄉僻壤,委屈啦!”錢大友抿了口茶,吐掉嘴裡的茶葉沫,聲音拔高了幾分,“不過呢,年輕人嘛,就得從基層鍛煉起!王書記也是為你好。喏,鑰匙給你,自己收拾收拾。”他把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丟給卜皓,又壓低聲音,帶著點“過來人”的語重心長,“卜乾事啊,咱們這兒呢,規矩不多,但有些事兒,得多看多聽少說話,明白嗎?特彆是……”他努了努嘴,指向王有田辦公室的方向,話留了半截,嘿嘿一笑,“早點休息吧,明兒一早,辦公室見!”
看著錢大友晃悠著走遠的背影,卜皓眼神沉靜。這“下馬威”和“站隊暗示”,來得可真夠快的。他前世見多了這種角色,精於鑽營、依附強權,是地方生態裡難以根除的頑疾。
回到散發著黴味的宿舍,卜皓沒有立刻收拾。他坐在那張嘎吱作響的椅子上,閉上眼。異能帶來的感知如同無形的觸角,謹慎地向四周延伸。
隔壁辦公室的打牌聲、叫罵聲清晰可聞,情緒是麻木的喧囂;王有田辦公室裡傳來壓抑的咳嗽和翻動紙張的沙沙聲,情緒是沉重的焦慮和一絲不甘;遠處廚房方向傳來鍋碗瓢盆聲,情緒是平淡的日常;而對麵那間緊閉的鎮長辦公室……一片死寂,卻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散發著冰冷、晦暗的氣息,帶著一種無形的掌控力。
卜皓睜開眼,走到窗邊,看著對麵那扇黑洞洞的窗戶。李長河……這個前世在青石鎮說一不二,後來調去縣裡步步高升的人,現在應該正在某個地方享受著“鎮長”的權勢吧?他才是卜皓在青石鎮要麵對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攔路石。
翌日清晨,卜皓早早來到黨政辦公室。辦公室不大,三張舊桌子拚在一起,靠牆一排掉了漆的木頭文件櫃。錢大友坐在最裡麵靠窗的位置,正拿著份報紙看得津津有味。靠門的位置坐著一個二十出頭、穿著花襯衫的年輕人,頭發抹得鋥亮,正百無聊賴地修著指甲。見卜皓進來,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小卜來啦?”錢大友放下報紙,臉上又堆起那種虛假的笑容,指了指花襯衫,“這是文書小趙,趙衛國。以後你們倆年輕人,多親近親近。”又指了指靠牆一張堆滿灰塵和舊報紙的桌子,“喏,你的位置。這些呢,是最近積壓的一些文件、報告,王書記交代了,你先熟悉熟悉情況,幫著整理整理,該歸檔的歸檔,該處理的……嗯,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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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堆文件小山一樣,散發著陳腐的紙墨味。這明顯是想用這些瑣碎無用的雜務把他困住,消磨他的銳氣。
“好的,錢會計。”卜皓平靜地應道,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他走到那張桌子前,也不嫌棄灰塵,直接動手開始整理。前世幾十年的公文生涯,處理這些對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他動作麻利,分類清晰,哪些是過期的通知,哪些是需要歸檔的報表,哪些是亟待處理的請示,一眼掃過便心中有數。他甚至拿起一份關於去年秋糧收購結算有誤、幾個村農民有意見的報告,快速瀏覽後,眉頭微蹙——前世記憶裡,這事最後鬨出了不小的風波,差點讓王有田陷入被動。
錢大友和小趙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有些意外。這小子,不叫苦不抱怨,乾活還這麼利索?跟以前那些來了就哭喪著臉或者眼高手低的大學生可不一樣。
卜皓一邊整理,一邊暗中觀察。錢大友看似看報,實則眼角的餘光一直在瞟自己,頭頂的絲線透著審視和算計。小趙則完全是一副混日子的模樣,頭頂的絲線是無聊和麻木,偶爾看向錢大友時,才流露出一絲討好的意味。
臨近中午,辦公室門被推開。王有田走了進來,臉色依舊不太好,手裡捏著一份文件。他看了一眼卜皓桌上已經分類整齊、碼放有序的文件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隨即被更深的憂慮取代。
“卜皓,”王有田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疲憊,“下午跟我去趟柳樹溝村。”
卜皓心頭一動。柳樹溝?青石鎮最偏遠、最窮、民風也最彪悍的村子。前世他剛來時,也去過一次,領教過那裡的難纏。
“王書記,去柳樹溝是……?”錢大友放下報紙,臉上堆笑,眼神卻閃爍。
“落實提取統籌款的事!”王有田的語氣帶著一股壓抑的火氣和無奈,“夏糧都收了,柳樹溝欠的最多!再落實不了,很多工作都要停擺!”他把手裡的文件重重拍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響,隨即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臉都紅了。
落實提前統籌款!這在90年代初的農村,是基層乾部最棘手、最容易引發矛盾的工作之一!柳樹溝更是出了名的“老大難”村!
錢大友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神色,臉上卻露出為難:“哎呀,王書記,柳樹溝那情況……您親自去?要不讓老孫他們……”
“指望他們?”王有田喘著氣,瞪了錢大友一眼,打斷了他的話,“卜皓,準備一下,吃了午飯就走!”說完,也不看錢大友和小趙的反應,轉身又咳嗽著走了出去。
辦公室裡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滯。
錢大友慢悠悠地端起茶缸,吹了吹浮沫,意味深長地看了卜皓一眼:“小卜啊,柳樹溝……嘿嘿,那可是塊硬骨頭。王書記這是‘看重’你啊!年輕人,好好表現!”那語氣裡,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意味。
小趙也抬起頭,眼神裡帶著點同情和一絲看熱鬨的探究。
卜皓麵色平靜地收拾著桌上的筆和筆記本,仿佛沒聽出錢大友話裡的深意。但他的心,卻沉了下去。這絕不是普通的“看重”!
明察秋毫清晰地捕捉到,當王有田說出“柳樹溝”三個字時,錢大友頭頂那根指向鎮長辦公室方向的粗壯灰線,猛地亮了一下,傳遞出一種陰冷的“滿意”。而王有田頭頂的線,除了沉重的責任和憂慮,更纏繞著一股濃烈的、被掣肘的無力感!
這趟柳樹溝之行,是王有田的無奈之舉,更是一個精心設計的考驗!目標,恐怕不隻是那點款項,而是要借柳樹溝的複雜局麵,給王有田這個書記,還有他這個“新來的”大學生,一個深刻的教訓!甚至,讓他卜皓剛來就“知難而退”!
卜皓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硬殼封麵內側那道深深的劃痕——“z..”。前世你們用卑劣的手段終結了我的道路,今生,想用柳樹溝的難題讓我寸步難行?
一抹深沉的光芒,在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
想看我卜皓在泥潭裡掙紮?那就看看,這青石鎮的第一道難關,到底誰先被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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