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翰墨軒”古玩城，喧囂中透著一種刻意的古雅。卜皓與秦武一身便裝，混跡在摩肩接踵的藏家與遊客之中，目光卻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一間間裝潢考究的店鋪。他們此行的目標，是城中頗有聲名的文化商人、收藏協會副會長——白景琦。此人經營的“景逸閣”在古玩城深處，鬨中取靜，門臉不大，卻自有一股拒人千裡的清高氣。
“主任，這白景琦，背景很雜。”秦武壓低聲音，目光鎖定了前方一塊懸掛著“景逸閣”楠木匾額的店鋪，“省城文化界、收藏圈，甚至一些退休的老領導，都跟他有往來。風評…毀譽參半。”
卜皓微微頷首，腳步不停：“李國濤的‘雅好’，是出了名的。一個市長，工資幾何？他那幾件上了拍賣名錄的明清官窯、近現代名家字畫，加起來夠他乾幾輩子的。白景琦，恐怕就是幫他洗掉銅臭的那隻‘白手套’。”
兩人步入“景逸閣”。店內光線柔和，博古架上陳列的器物在射燈下泛著幽光，檀香氣息若有若無。一個穿著素色亞麻唐裝的中年男人正俯身擦拭一方硯台，聞聲抬頭，正是白景琦。他麵容清臒，眼神溫和中帶著商人的精明，見卜皓二人氣度不凡，臉上立刻堆起職業化的笑容：“二位老板，隨意看看。小店雖陋，倒也有些上得了台麵的玩意兒。”
卜皓的目光掠過一件件器物，最終停留在一個玻璃罩內的鬥彩纏枝蓮紋碗上，釉色溫潤，畫工精細。他狀似隨意地開口：“白老板，這件鬥彩碗，看著倒有幾分成化遺風？”
白景琦眼中精光一閃，笑容更盛：“老板好眼力！這碗雖不敢說官窯，但絕對是民窯精品，傳承有序的。您要是喜歡，價錢好商量。”他走上前，熱情地介紹起來，言語間有意無意地提及幾位省城收藏大佬的名字，似在展示自己的人脈根基。
卜皓不動聲色地聽著，偶爾搭上一兩句專業術語，目光卻銳利地捕捉著白景琦細微的表情變化和話語間的試探。這潭水，深且渾。
雲州市政府大樓，深夜。走廊裡空無一人，隻有頂燈投下慘白的光暈。卜皓為理清一條涉及文化項目資金流向的線索，在辦公室查閱資料到很晚。他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起身，準備回清風苑休息。剛走到電梯口，一陣壓抑的、極其細微的啜泣聲順著寂靜的走廊飄了過來，斷斷續續，透著無儘的疲憊和哀傷。
卜皓腳步一頓，循著聲音，輕輕走到走廊儘頭那間掛著“副秘書長”門牌的辦公室外。門虛掩著，燈光從門縫裡漏出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推開了門。
辦公桌後，沈幼楚沒有像往常那樣挺直脊背。她伏在桌麵上，肩膀微微聳動，烏黑的長發淩亂地垂落，遮住了她的側臉。那壓抑的哭泣聲，正是從她那裡傳來。桌角放著一個攤開的文件夾，旁邊還有一個精致的藥盒，上麵印著外文標識。
卜皓站在門口，一時不知該進該退。沈幼楚，這位市政府裡以冷靜乾練、氣質清冷著稱的副秘書長，此刻竟如此脆弱。他想起白天與她接觸時的情景，她協調項目時的專業高效，彙報時的條理清晰，但那雙秋水般的眼眸深處，似乎總籠罩著一層難以化開的陰霾和揮之不去的倦意。此刻這深夜無人的崩潰，印證了他的感覺。
或許是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她，沈幼楚猛地抬起頭。淚痕在她蒼白的臉上蜿蜒，眼眶紅腫，眼神裡還殘留著濃重的悲戚和無助。看到門口站著的是卜皓，她眼中瞬間掠過巨大的驚愕和一絲難堪的慌亂，像是被人撞破了最不堪的秘密。她慌忙用手背擦拭臉上的淚痕，試圖挺直身體，恢複平日裡那份拒人千裡的清冷，但微微顫抖的肩膀和泛紅的鼻尖暴露了她的脆弱。
“卜…卜主任？”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沙啞而乾澀。
卜皓走了進來，輕輕帶上門，語氣平和：“沈秘書長，這麼晚了，還沒休息？是工作上遇到難處了？”他的目光掃過桌上的藥盒，又落回她強作鎮定的臉上。
沈幼楚避開他的目光，低頭整理著桌上的文件，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忙亂，試圖掩飾內心的波瀾：“沒…沒什麼，一點私事。讓卜主任見笑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抬起頭，臉上已勉強擠出一絲極其勉強的、禮節性的微笑，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卜主任也加班到現在？辛苦了。”
卜皓沒有追問，隻是點了點頭：“是啊，剛到雲州，千頭萬緒。沈秘書長也注意身體。”他看到了她眼底深藏的掙紮和痛苦，那絕不是簡單的“私事”所能概括的。他隱約覺得，這個看似冷若冰霜的女人，似乎正被某種無形的巨大力量撕扯著，深陷泥潭，難以自拔。這潭水，似乎比白景琦的古董店，更加幽深莫測。
“謝謝卜主任關心。”沈幼楚的聲音恢複了部分清冷，但那份強撐的平靜下，裂痕依然清晰可見。
卜皓沒再多言，轉身離開了辦公室。走廊裡，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月光透過儘頭的窗戶灑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冷清的影子。沈幼楚的眼淚和掙紮，像一片突然飄入視野的迷霧，讓雲州這盤錯綜複雜的棋局，平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悲情和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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