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皓的雷霆處置和清晰承諾，如同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大部分村民的怒火。廣播裡很快傳出老柳支書激動的聲音，反複播報著卜皓的承諾和明天上午查賬的通知。抱著孩子的年輕媳婦被街道工作人員攙扶著去登記墊付，幾個帶頭推搡的青壯年在卜皓和公安乾警的目光注視下，也訕訕地退到一旁。
混亂的場麵迅速得到控製。張鐵軍帶著乾警開始清理現場，安撫受驚的勘探隊員，記錄損失情況。秦武則像一頭警覺的豹子，目光始終在人群中逡巡，尋找著任何可能存在的、煽動鬨事的可疑分子。
卜皓沒有立刻離開。他讓街道和村委乾部搬來幾張長條凳，就在這片狼藉的臨時工地上，招呼著幾位看起來比較明事理的村民代表，包括那位老柳支書，還有幾個聞訊趕來的村裡老黨員、老教師，圍坐在一起。
“老支書，各位鄉親，坐，都坐下說。”卜皓的語氣平和下來，像拉家常一樣，“補償款的事，是我們工作沒做到位，讓大家著急上火了。這事一定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現在，大家還有什麼擔心，有什麼顧慮，有什麼對項目、對以後生活的想法，都敞開了說，咱們就當嘮嘮嗑。”
深秋的夜風吹過田野，帶著泥土和成熟稻穀的清香。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和隱約的電視聲。昏黃的燈光下，卜皓脫下外套，隻穿著一件普通的灰色毛衣，坐在硬邦邦的長條凳上，耐心地聽著村民們七嘴八舌的訴說。他們擔心失去土地後的生計，擔心搬進安置房後的生活成本，擔心項目會不會汙染環境，擔心子孫後代的教育……這些最樸素、最現實的憂慮，遠比任何宏大的口號都更真實地敲擊著卜皓的心。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教師，顫抖著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用舊報紙仔細包裹的小紙包，打開是幾塊雲州本地特產的老式芝麻糖俗稱“頂市酥”），硬要塞給卜皓：“卜主任，您彆嫌棄，嘗嘗我們這兒的土東西。我們不是不講理，就是怕……怕以後沒了地，成了城裡人，可啥也不會，日子難過啊……”
卜皓沒有推辭，拿起一塊還帶著老人體溫的芝麻糖，咬了一口，香甜酥脆。“好吃！謝謝您老！”他真誠地說，“大家的擔心，我都記下了。征地補償隻是第一步。新市民中心建起來，不是隻為了好看，它要真正服務大家！項目會配套建設技能培訓中心，免費給大家培訓，學點手藝，方便在城裡找工作。安置小區會有社區食堂、活動中心，生活成本政府會想辦法補貼一部分。環境問題，環評報告大家都可以看，監督！至於娃娃們的教育，新市民中心旁邊就規劃了新的小學和幼兒園！政府的目標，是讓大家的日子越過越好，不是越過越難！”
他的話語樸實而具體，沒有空話套話，直接回應了村民最核心的關切。老支書和幾位代表聽著，臉上的愁容漸漸舒展，頻頻點頭。圍觀的村民也安靜下來，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就在這時，卜皓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蘇小晴發來的微信，隻有一張照片：省電視台深夜新聞編輯室的忙碌景象，她對著鏡頭比了個勝利的手勢，配文：“雲州征地風波？素材已收到彆問來源），正在製作深度追蹤！相信你！頂住！”卜皓心中一暖，快速回複了一個握拳的表情。
突然，秦武不動聲色地靠近，在卜皓耳邊低語：“頭兒，有發現。人群外圍有兩個生麵孔，一直用手機錄像，剛才想溜，被我們的人‘客氣’地請到旁邊‘休息’了。身上帶著名片，是‘雲州在線’的記者，一個叫馬小軍，一個叫王麗。這‘雲州在線’……是趙東陽小舅子搞的那個自媒體。”
卜皓眼神一冷。果然！這場看似突發的群體事件，背後是有人精準投喂信息、刻意煽動，甚至安排了“專業”的輿論打手！
“知道了。把人‘招待’好，問清楚誰讓他們來的，拍了什麼，準備發什麼。”卜皓低聲吩咐，隨即臉上恢複平和，繼續對村民代表們說：“各位父老鄉親，今天很晚了，都先回家休息。明天錢到賬了，該看病看病，該買奶粉買奶粉。我卜皓說話算話！關於項目，關於大家以後的生活，我們還會專門開座談會，請大家來提意見！現在，都散了吧！”
在村委乾部和民警的疏導下，村民帶著將信將疑卻又充滿希望的心情，陸續散去。曠野重新恢複了寧靜，隻剩下夜風吹過田野的沙沙聲和遠處零星的燈火。
卜皓沒有走。他站在清冷的夜空下，看著這片即將改變模樣的土地，對身邊的孫立偉和王海等人沉聲道：“征地補償款，明天上午九點，我要看到所有村民的到賬截圖彙總！這是底線！安置工作，立刻啟動！方案要做細，做到村民心坎裡！另外，查！給我徹查！劉老四最近接觸過什麼人？那兩個‘記者’是誰指使的？謠言源頭在哪裡？我要知道，是誰在雲州剛剛獲得一絲喘息之機的時候，迫不及待地想把水攪渾！”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刺骨的寒意。省城的暗戰硝煙未散，雲州本土的漩渦，已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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