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樓頂層的小會議室,厚重的隔音門如同壁壘,將外界的一切聲響徹底隔絕。空氣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壓在胸口,隻有蘇小晴清晰冷靜的彙報聲在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無形的漣漪。
卜皓背對著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星洲的璀璨燈火成了他沉默身影的背景板,也反襯出室內的凝重。
“……來源確認是省網信辦內容管理處三科,操作時間是淩晨1點15分,動用的是zq7級最高指令,跨層級直接清除,青石縣網信辦完全不知情,也沒有任何常規流程記錄。”
蘇小晴將打印出來的關鍵日誌記錄和長長的處置清單推到卜皓麵前的會議桌上,紙張劃過光滑桌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更關鍵的是,類似的操作模式,在過去兩年內,針對高遠集團及其關聯企業的各類負麵輿情處理上反複出現,頻率極高,幾乎形成固定模式,均由該三科主導執行。
而三科科長李維,經初步核實,與省委副秘書長陳平同誌的秘書張明,是大學同窗,關係密切。”
卜皓緩緩轉過身。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映在他臉上,卻未能融化那冰封般的表情。他臉上看不出明顯的波瀾,但那雙眼睛,銳利如淬火的刀鋒,瞬間鎖定了蘇小晴推過來的文件,隨即又沉沉地壓在她的臉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
“zq7級?”卜皓的聲音低沉,第一個詞如同冰錐鑿擊地麵。
“淩晨操作?”第二個詞,寒意更甚。
“跨層級?”第三個詞,疑問中帶著不容置疑的質詢意味。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壓力,讓蘇小晴感覺肩頭一沉。
“是,書記。”蘇小晴挺直脊背,迎著他銳利的目光,聲音沉穩而有力,沒有絲毫退縮,“這嚴重違背了國家網信辦及我省製定的輿情處置工作規範、流程權限管理規定和最小乾預原則。省網信辦直接介入一個縣級論壇的未發酵帖子,如同用戰略導彈精準打擊一隻蚊子。唯一的、合理的解釋,就是這隻‘蚊子’身上,攜帶了某些人絕對不想、也絕對不敢讓它暴露在陽光下的致命病原體!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違規,而是係統性、針對性的權力濫用!”
卜皓終於伸出手,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清單。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此刻卻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緩慢,劃過一行行刺目的文字:“高遠集團”、“產品質量糾紛”、“環保舉報”、“勞務衝突”、“安全事故傳言”……對應的處置記錄上,“快速清除”、“省網信辦三科”、“zq7級指令”這些字眼反複出現,觸目驚心。紙頁在他指間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在這寂靜得落針可聞的房間裡,被無限放大,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高遠集團…雲州的明星企業,省裡大會小會表揚的納稅大戶、就業標杆、改革先鋒…光鮮亮麗的表皮之下,竟需要動用如此超常規、甚至明顯違規的省級行政力量來維持表麵的光潔?這需要多大的能量,多深的背景,才能讓一個省級部門的科室,甘願成為其專屬的、不分晝夜的“網絡清道夫”?每一次“快速滅火”,都是在踐踏規則,都是在掩蓋真相!這背後站著的,絕不僅僅是一個李維,一個張明!陳平…甚至他背後的劉偉…這潭渾水,比預想的更深、更濁!他們已經在肆無忌憚地用權力織網,把高遠包裹得密不透風!
他放下清單,指關節在光滑冰冷的會議桌麵上輕輕叩擊了兩下。“篤…篤…”沉悶的聲音在寂靜中回蕩,像是一種確認,也像是一種無聲的決斷。空氣仿佛被這聲音壓縮到了極致。
“小晴,”卜皓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蘊含著千鈞之力,“你做得很好。這條線索,就是撕開黑幕的第一道口子。現在,我們需要更深、更廣、更紮實的證據鏈。”
他目光如炬,直視蘇小晴:
“第一,利用你能動用的所有合法權限和數據分析工具,包括但不限於‘清朗’係統、日誌審計平台、內部通訊記錄在合規範圍內),給我徹底梳理這個‘內容管理處三科’近兩年所有的指令操作記錄。重點查:指令來源是否有更高層的批示或口頭授意痕跡?特彆是來自省委辦、陳副秘書長或劉副書記相關渠道的!操作時間規律?是否都集中在非工作時間?被處置信息的關鍵詞集中領域?是否高度聚焦於高遠及其關聯方?把他們的‘滅火’地圖給我畫出來!”
“第二,高遠集團及其所有關聯企業、子公司、控股公司、影子公司!它們公開的財報、公告,半公開的行業報告、招投標信息,乃至你能通過輿情關聯分析觸及的所有網絡痕跡——貼吧、論壇、微博超話、短視頻平台、投訴舉報平台如、工商投訴後台關聯)、司法裁判文書網上的糾紛信息!全部整理歸檔,進行交叉比對分析。核心目標:找出那些被‘快速滅火’事件背後,可能存在的真實受害者線索或蛛絲馬跡!那些被刪除的帖子背後,一定有真實的人,真實的痛苦!找到他們,或者找到能指向他們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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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卜皓頓了頓,眼神變得更加深邃銳利,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留意這個李維,以及他科室所有核心人員的近期動態。工作表現有無異常?請假、出國尤其是子女配偶)情況?銀行賬戶流水通過合法合規的監察或審計渠道留意大額異常)、消費記錄有無可疑之處?工作內外,有無頻繁接觸特定對象?特彆是來自高遠集團、省委辦或相關利益方的人?記住,動作要極其隱蔽,像在雷區排雷!合法合規是紅線,是底線!但在這個框架內,給我查深查透!我要知道,是誰在給他們下指令,是誰在給他們提供‘滅火’的動力!”
“明白!書記!”蘇小晴霍然站起,身體繃得筆直,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劍。眼中閃爍著獵人終於鎖定獵物致命要害時的專注、銳利與無畏。
從海量數據中拚圖,找出被掩蓋的哭聲,追蹤權力的暗流…這就是我的戰場!卜書記把最鋒利的矛交給了我,我絕不能失手!
這場在數據迷宮中進行的無聲獵殺,剛剛拔出了利刃,直指核心!
卜皓微微頷首,走到窗邊,再次俯瞰腳下這片由他傾注心血、一手締造出今日榮光的城市。霓虹璀璨,車流如織,一片繁華盛景。
然而,在這盛景之下,來自省城方向的陰影,正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無聲無息地蔓延滲透,試圖吞噬一切敢於挑戰其秩序的光亮。
對手的能量和肆無忌憚,遠超他最初的預估。
動用省級行政資源作為私器,公然違規刪帖捂蓋子,這已不僅僅是囂張,更是一種赤裸裸的宣戰!
蘇小晴發現的這條異常刪帖指令鏈,就是對方龐大權力觸角的一次不經意暴露,也是刺破那層看似堅固保護網的第一根,也是最關鍵的尖刺!
他拿起桌上那部紅色的加密電話,接通了一個預設的號碼,聲音沉靜如水,卻蘊含著風暴的力量:
“歐雅,是我。蘇小晴這邊有突破性進展,指向性非常明確,證據鏈條初現端倪,矛頭直指省網信辦異常操作及其背後的省級關聯。‘礪劍’需要立刻調整優先級和資源傾斜。王建明這條線,恐怕比我們之前預估的,更接近真正的風暴眼!你那邊情況如何?‘病人’狀態是否穩定?能否承受下一步的問詢?”
電話那頭傳來歐雅一如既往冷靜而略顯疲憊的聲音:“明白,優先級調整收到。‘病人’情況基本穩定,意識清醒,但身體還很虛弱,創傷應激反應明顯。不過…”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決然,”關鍵記憶碎片正在努力拚合,求生欲很強。隻要時機和方法得當,我認為可以嘗試深入接觸。新的‘治療方案’已初步擬定,需要你的最終授權。”
背景音裡,隱約傳來醫療儀器規律而冰冷的滴答聲,像倒計時的秒針,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新的指令,正沿著絕對保密的線路,傳遞向城市另一處更為隱秘、也更為凶險的戰場。無聲處的驚雷,已然炸響,餘波正在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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