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剛過,關中平原的凍土漸漸消融,路邊的垂柳抽出嫩黃的新芽。潼關主城的校場上,易林的玄甲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他抬手按住腰間的佩刀,望著整裝待發的三路大軍,喉結輕輕滾動。
“傳我將令!”他的聲音穿透晨霧,在曠野上回蕩,“主力沿官道推進,每日行軍三十裡,不得擾民,不得擅取民物!”
李晟在右側勒住戰馬,火槍營的士兵們已列成整齊的方陣,黑色槍管在陽光下連成一片,如同即將出鞘的利刃。“末將領命!”他的右臂還纏著雪白的繃帶,那是在潼關城頭被流矢擦傷的痕跡,此刻卻挺得筆直。
骨力裴羅的回紇騎兵在左側躁動不安,戰馬刨著蹄子,噴著響鼻。這位懷化郡王穿著嶄新的明光鎧,卻依舊習慣性地斜挎著狼牙棒,猩紅披風掃過馬腹的鬃毛:“安答放心,我的人會像草原的餓狼,堵住安慶緒的後路!”
三聲號炮在潼關上空炸響,震得簷角的銅鈴叮當作響。易林的主力大軍率先動了,玄甲洪流沿著官道緩緩向東,旗幟上的“鎮國大將軍”字樣被春風拂得獵獵作響。士兵們的步伐踩著鼓點,甲葉碰撞的脆響與馬蹄聲交織,像一首雄渾的進行曲。
王小石頭緊握著手中的火槍,槍托被掌心的汗浸濕。他排在隊列中部,能看到前排老兵們沉穩的背影,也能聽見身後新兵們壓抑的呼吸聲。“彆緊張。”身旁的趙勇低聲道,這位臉上帶疤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跟著隊列走,到了洛陽城下,聽令行事就行。”
李晟的側翼部隊則鑽進了南側的丘陵。十二門佛郎機炮被分裝在特製的木架上,由四匹壯馬合力拖拽,車輪碾過碎石坡時發出刺耳的嘎吱聲。炮手們用厚布裹住炮身,防止顛簸損傷精密的零件,每過一處險灘,都要用粗繩捆住炮架,一點點往下放。
“慢點!”李晟勒馬站在坡頂,看著士兵們腰上的繩索勒得發紅,“寧可多耗一個時辰,也不能讓火炮受損!”他知道這些鐵家夥是攻破洛陽城防的關鍵,臨行前易林特意囑咐過,炮營的安危比他的性命還重要。
黃河北岸的曠野上,骨力裴羅的騎兵已化作一道黑影。他們放棄了笨重的糧草車,每人隻帶三日的饢餅和盛滿箭支的皮囊,沿著河岸疾馳。骨力裴羅的汗血馬跑在最前麵,他時不時回頭望去,確保隊伍保持著可以隨時展開的楔形陣,猩紅披風在風中展開,像一麵指引方向的旗幟。
“加速!”他拔出彎刀,指向東方的地平線,“日落前必須渡過孟津渡口!”
三路大軍像三條蓄勢待發的巨龍,在中原大地上劃出三道清晰的軌跡,朝著洛陽城緩緩彙聚。官道旁的驛站早已接到通報,驛卒們舉著“唐軍過境”的木牌,在路口引導隊伍避開村落,炊煙從遠處的村莊升起,與軍陣的煙塵交織在一處,分不清哪是人間煙火,哪是征途烽煙。
……
大軍行至偃師縣境時,路邊突然湧出黑壓壓的人群。這些穿著補丁衣衫的百姓捧著陶碗,碗裡盛著渾濁的清水,有的還提著竹籃,裡麵裝著剛從地窖裡刨出的紅薯,看到唐軍的旗幟,紛紛跪倒在地,哭聲與歡呼交織在一起。
“王師來了!王師終於來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拄著拐杖,顫巍巍地撲到易林馬前,額頭在青石板上磕出鮮紅的血印,“將軍救救我們吧!安慶緒的兵把糧食都搶光了,連種子都沒給留啊!”
易林翻身下馬,扶起老者時,指尖觸到他嶙峋的肩膀,像摸到一截枯木。“老丈放心,”他的聲音放得極柔,“我們帶來了糧草,會先賑濟百姓,再清剿餘孽。”
親衛們立刻打開隨軍攜帶的糧袋,將小米和麥麩分給百姓。王小石頭捧著陶罐,看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用指甲刮著罐底的最後一點米屑,突然把自己的乾糧袋遞了過去:“嬸子,這個您拿著。”
婦人愣住了,看著袋裡完整的麥餅,眼淚突然湧了出來:“小郎君,這怎麼好……”
“拿著吧。”趙勇在一旁笑道,“我們行軍有糧草,你們得留著力氣種地呢。”他轉頭對易林道,“大人,不如讓輔兵營就地搭灶,給百姓們煮些粥?”
易林點頭,目光掃過那些瘦得隻剩皮包骨的孩子:“多放些野菜,稠一點。”
消息像長了翅膀,傳遍沿途村落。到了午後,越來越多的百姓加入勞軍的隊伍。有年輕後生扛來門板,要給傷兵當擔架;有婦人提著針線籃,幫士兵縫補磨破的衣物;甚至有白發老嫗帶著孫女,在路邊支起陶罐,煮著帶著苦味的野菜湯。
“將軍,前麵就是洛口倉舊址了。”李晟策馬趕來,指著遠處的土坡,“安慶緒的人把那裡燒成了白地,我們的糧草最多還能支撐十日。”
易林望著百姓們手中空空的竹籃,突然對傳令兵道:“傳我命令,打開半數隨軍糧草,在沿途村鎮設粥棚,凡洛陽境內百姓,無論老幼,每人每日可領兩升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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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李晟急了,“這太冒險了!萬一……”
“沒有萬一。”易林打斷他,目光落在一個正狼吞虎咽喝粥的孩童臉上,“民心才是最堅實的糧草。我們守護的不是一座空城,是這些願意相信大唐的百姓。”
骨力裴羅的回紇騎兵在黃河北岸也遇到了相似的情景。當他們的戰馬經過一個被叛軍洗劫的村莊時,幸存的村民竟殺了僅有的耕牛,要犒勞騎兵。骨力裴羅看著那些在寒風中光著腳的孩子,突然下令將繳獲的戰馬分出二十匹,送給村裡的獵戶:“幫我們盯著洛陽方向的動靜,有異常立刻通報。”
阿古拉不解:“葉護,這些中原人靠得住嗎?”
骨力裴羅望著遠處唐軍的炊煙,突然笑了:“安答說得對,刀槍能打下城池,卻守不住人心。”
……
洛陽城的輪廓在第七日的暮色中漸漸清晰。易林站在邙山北麓的高坡上,舉起望遠鏡,鏡片裡的城牆像條灰黑色的巨蟒,蜿蜒盤繞在洛水之濱。西城牆上隱約可見叛軍的旗幟,那些歪歪扭扭的狼頭旗在風中搖曳,像一群苟延殘喘的困獸。
“大人,夜影衛傳回密報。”琉璃的綠裙在風中飄動,她展開一卷羊皮紙,上麵用朱砂標注著城內的布防,“安慶緒的主力約五萬,其中三萬是強征的百姓,真正的精銳隻有兩萬,駐守在紫微宮周邊。”
易林的指尖劃過標注“糧倉”的位置:“糧草情況如何?”
“洛口倉被焚毀後,他們隻能依靠城內殘存的糧窖。”琉璃指著城南的坊市,“夜影衛說,那裡的米價已經漲到一貫錢一鬥,百姓們開始吃樹皮和觀音土。”
李晟在一旁補充:“城防最堅固的是北門,那裡有三層甕城,安慶緒的親衛營駐守在那裡,配備了從大食買來的投石機。”
骨力裴羅的騎兵已渡過黃河,此刻正隱蔽在洛陽城東的密林裡。他派人送來消息,說發現叛軍在城東的伊洛河渡口布置了防禦,似乎在防備唐軍切斷水路。
“看來安慶緒是打算死守了。”易林放下望遠鏡,鏡片裡的紫微宮金頂蒙著一層灰,像蒙塵的皇冠,“傳令下去,各路人馬在邙山、洛水、伊闕三處紮營,形成合圍之勢,但不要急於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