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後的車間像蒸籠,新安裝的拋光機轟鳴著吐出滾燙的彈殼。小李的白手套早已變成灰黑色,指腹處磨破了洞,露出底下燙紅的皮膚。
“溫度又超了。”他關掉機器,蒸汽噝噝地從冷卻槽裡冒出來。軍工代表用紅外測溫儀掃過彈殼表麵,搖頭:“二百三十度,超蘇聯標準二十度。”
老趙蹲在牆角磨毛刺,砂輪聲刺耳:“毛子自己都未必按這標準來。”
檢驗科送來新通知:即日起實行百分百探傷。熒光滲透液的味道彌漫整個車間,工人們下班時臉上都帶著詭異的綠光。
小李的改進方案再次被駁回。鄭乾事在會議室敲黑板:“當前首要任務是統一思想,不是技術冒進。”
但報廢品堆成了山。何雨柱半夜清點,發現不少是輕微瑕疵品。他悄悄讓老周拉去倉庫,砂輪打磨後重新探傷。
“能救回三成。”老周的手腕還纏著繃帶,動作卻利落。返工件混入新批次,竟然全部通過檢驗。
小李發現端倪是在周四晨會。他拿著放大鏡對比新舊彈殼:“這批的拋光紋路方向不一致。”
車間靜下來。老趙扔下卡尺:“能打響就行,較什麼真?”
矛盾在季度審核時爆發。蘇聯專家組的翻譯指著檔案:“為什麼返工記錄缺失?”
鄭乾事推小李上前解釋。年輕人俄語流暢,但每句話都被專家打斷。最後那位禿頂專家直接走向貨架,隨手抽出個彈殼——正是老周處理的返工件。
探傷儀掃過,熒光劑在舊劃痕處滲出綠線。專家把彈殼扔在桌上,咕嚕嚕滾到何雨柱麵前。
全廠通報批評。小李被停職檢查,老周調去看大門。倉庫裡的返工件全部回爐,熔煉時升起的煙帶著銅腥味。
新規矩更嚴了。工人們每天要背一條質量守則,錯字扣獎金。老趙因把“淬火”寫成“脆火”被罰掃廁所,拖把杆上刻滿算式。
小李在禁閉室寫檢查。窗外飄來俄文歌聲——是知青們在學唱《喀秋莎》。鄭乾事衝出去製止,回來時襯衫扣子掉了一顆。
何雨柱夜巡時發現拋光機被人調了參數。電流超載百分之十五,電機燙得能煎蛋。他切斷電源,在控製箱裡找到半張糖紙——哈爾濱牌,廠裡隻有小李愛吃。
第二天設備故障頻發。新來的知青操作工不會調校,生產徹底停滯。軍工代表拍桌子:“耽誤戰備誰負責?”
小李被從禁閉室請出來。他摸著機器就像老中醫號脈,螺絲刀輕輕一旋,轟鳴聲恢複平穩。
“要定期校準軸承間隙。”他寫下調整值,手指在微微發抖。
鄭乾事收走紙條:“先交思想彙報。”
秘密學習班在深夜車庫開辦。小李教知青看圖紙,粉筆在卡車擋板上畫剖麵圖。老趙望風,見人來就學貓叫。
但考試還是來了。軍工代表現場出題:十分鐘內加工符合蘇聯標準的樣件。車床選了最老的那台,光杠磨損得厲害。
小李額頭冒汗。切削參數怎麼算都差一截,眼看要超時。老趙突然咳嗽三聲,腳底輕踢電源箱——電壓表指針穩穩停在220伏。
原來老周早帶人改造了線路。樣件完美通過檢測,連蘇聯專家都豎起大拇指。
慶功會變成批判會。鄭乾事查出電壓異常,逼問誰動了線路。老周站出來:“我乾的,與旁人無關。”
看大門的老頭被開除。小李抱著鋪蓋送他出廠門,兩人在夕陽裡站成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