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今天去隨禮了,心裡沉甸甸的。那是一個對她意義非凡的人——一位軍人,曾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伸出過一隻手,穩穩地托住了她快要墜下去的生活。
她還記得那年冬天,冷得不像話,她一個人站在醫院門口,手裡攥著診斷書,眼淚被風吹得生疼。是他,那個穿著軍裝的男人,路過時看了她一眼,沒多問,隻是遞給她一杯熱豆漿,說:“彆怕,先暖暖手。”後來,他幫她聯係了醫院,幫她申請了補助,甚至在她母親手術那天,悄悄守在病房外一整夜。
他沒說過自己是誰,隻說:“我是當兵的,能幫就幫。”
今天,是他母親去世的日子。七七一早就過去了,穿著一身黑,手裡攥著一個白包,裡麵裝的不隻是錢,是她這幾年攢下的感激。她站在靈堂前,看著那張遺像,老人笑得慈祥,眉眼間和那人有幾分像。
她鞠了三個躬,心裡默默地說:“阿姨,您養了個好人。”
走出靈堂的時候,她看見他站在門口,穿著軍裝,腰板筆直,眼圈卻紅得嚇人。他看見她,愣了一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七七走過去,把白包遞給他,低聲說:“我欠您的,不止這些。”
他沒接,隻是看著她,聲音啞得不像話:“你不欠我什麼,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
七七沒再說話,隻是把白包輕輕放在他手裡,然後轉身走了。她知道,有些恩情,不是錢能還的,但她必須來,必須讓他知道,他當年那點善意,真的改變了一個人的一輩子。
風有點冷,她裹緊了外套,心裡卻暖得發燙。
七七剛走出靈堂,還沉浸在剛才那一刻沉甸甸的情緒裡,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她的小名:“七丫頭!”
那聲音像從舊時光裡鑽出來,帶著久違的煙火氣。她回頭,看見大姐七巧站在台階下,手裡攥著一把黑傘,傘骨上還滴著雨水。二姐七音攬著弟弟七辰的肩,三個人擠在一把傘下,像小時候擠在一張炕上。
七七的鼻子一下就酸了。她以為自己會哭,卻先笑了出來,笑得比哭還難看。
大姐先衝上來,一把把她摟進懷裡。七巧身上還是那股雪花膏味,混著紙錢的檀香味,七七把臉埋在她肩頭,悶聲喊了一句“姐”,就再也說不出彆的話。七巧拍著她的背,像拍一個走丟終於回家的小孩:“好了好了,咱家小七長大了,知道來送長輩了。”
二姐七音把黑傘往她那邊傾了傾,傘沿碰出一圈細小的水珠。她沒抱七七,隻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聲音輕卻篤定:“路上堵車,我們怕來晚,辰辰急得直哭。”
十四歲的七辰從傘下鑽出來,耳根通紅,嘟囔了一句“我才沒哭”,卻偷偷把手裡攥得皺巴巴的白包往七七手裡塞:“姐,你幫我一起給吧……我怕我進去就哭,丟人。”
七七摸了摸弟弟的腦袋,掌心觸到一手硬茬茬的短發——去年冬天還奶聲奶氣的小團子,一眨眼已經比她肩膀高了。她忽然想起,自己離家那年,辰辰才到她腰。
四個人並肩往靈堂走。雨絲斜斜地飄,紙灰被風卷起來,像一群黑色的蝶。七巧一邊走一邊低聲念叨:“咱爹走得早,咱媽身體也不好,家裡這些年多虧你寄錢回來。今天能碰見,是咱媽讓老天爺安排的。”
七七想說“我沒寄多少”,卻被七音輕輕捏了捏手腕。二姐衝她搖頭,用嘴型道:“彆駁她。”
到了門口,當兵的那人還站在原地,見他們一行四人,立刻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七巧嚇一跳,慌忙把傘往後一撤,也學著他鞠了一躬。七辰躲在大姐身後,探出半個腦袋,眼睛亮晶晶的,像看見了電視裡的英雄。
七七把四個白包一起遞過去,那人沉默地接過,忽然對七辰說:“小弟弟,要給你敬個軍禮嗎?”
七辰愣住,臉瞬間紅到脖子根,卻挺了挺脊背,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叔、叔叔節哀……我長大也要當兵!”
那人笑了,眼角的細紋像刀刻的。他抬手,給七辰補了一個禮,小聲道:“那說定了,我等你。”
禮畢,七巧拉著弟弟妹妹去燒紙。七七落在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那人站在雨裡,軍裝被雨水浸出更深的顏色,像一塊沉默的碑。他衝她微微點了點頭,目光裡有謝意,也有“放心”。
紙灰盆前,七音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糖,還是小時候最愛吃的那種透明水果糖。她一顆顆分給大家,最後把剩下的兩顆塞進七七手心:“含一顆,嘴裡甜了,心就不苦了。”
糖紙剝開的脆響混在雨聲裡,像舊屋門軸吱呀一聲被推開。七七含著糖,舌尖嘗到酸酸的橘子味,眼淚終於滾下來,卻帶著笑。
七巧伸手,把三個弟妹一起摟住,四個人額頭抵著額頭。她低聲說:“爹走了,媽病著,可咱四個還在。今天能碰到一起,就是咱家最大的喜事。”
雨還在下,紙灰被雨水打濕,變成小小的黑色雪片,落在他們腳邊。七七卻覺得,自己好像一腳踩進了童年——那時候爹還在,媽沒病,四個人擠在一張炕上,分一顆糖都能笑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