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剛漫過竹籬笆，沈伊沐已經蹲在木香花叢邊了。露水打濕了她的帆布鞋，褲腳沾著幾片青黃的草葉，她卻渾然不覺，指尖正捏著一株冒尖的牛筋草，順著根部輕輕一扯，連帶著細密的須根拔出來，抖掉泥土丟進竹籃裡。
這叢木香是去年春天栽下的，如今藤蔓已經爬滿了半麵牆，細碎的白花苞綴在枝頭，像撒了把星星。隻是連日陰雨，雜草也跟著瘋長，車前草、蒲公英擠在花根下，有的甚至纏上了木香的藤蔓，再不清理，怕是要搶了花的養分。
“伊沐，歇會兒吧。”隔壁的張奶奶端著碗綠豆湯走過來，“這太陽都快曬頭頂了，仔細中暑。”
沈伊沐直起身，捶了捶發酸的腰，笑著接過來：“謝謝您，張奶奶。我再除這一小片就好，您看這草長得多歡實。”她低頭時，額前的碎發滑落，沾了點泥土，倒添了幾分生動。
張奶奶看著她手邊的竹籃，裡麵已經堆了小半籃雜草，“你這孩子，總是這麼上心。去年要不是你幫著搭架子，這木香哪能爬這麼高？”
“您說啥呢，”沈伊沐喝了口綠豆湯，清甜的涼意順著喉嚨往下走，“這木香長得好，開花時咱們整條巷子都能聞見香，多好。”
正說著，竹籃突然輕輕晃了一下。沈伊沐低頭，看見一隻三花貓正蹲在籃子邊，鼻尖湊到剛拔的狗尾草上，尾巴尖輕輕掃著地麵。她認得這貓，是巷口雜貨鋪李叔家的，叫“煤球”，平時總愛四處閒逛。
“煤球，餓啦？”她從口袋裡摸出塊早上沒吃完的餅乾，掰了點放在地上。煤球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見她沒動，才試探著湊過來，小口小口啃起餅乾碎屑。
沈伊沐蹲下來，指尖輕輕碰了碰貓背，絨毛軟乎乎的。煤球沒躲，反而往她手邊蹭了蹭，喉嚨裡發出輕微的呼嚕聲。陽光透過木香的枝葉灑下來，在她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暖融融的。
“你倒是會享受。”她笑著搖搖頭，轉回身繼續除草。手指再次碰到泥土時，摸到一塊圓滾滾的東西，不像石頭，倒有點像……她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撥開周圍的土，發現是顆玻璃彈珠，透明的珠子裡嵌著片紅色的碎花，像是把晚霞封在了裡麵。
這彈珠看著有些年頭了，邊緣磨得光滑，想來是哪個孩子以前掉在這裡的。沈伊沐把它放在手心，對著太陽看，紅光在掌心裡晃啊晃，恍惚間竟想起小時候。那時候她也愛蹲在院子裡玩彈珠，哥哥總說她笨，每次都輸，卻還是會偷偷把最漂亮的那顆塞進她口袋裡。
“叮”的一聲，彈珠從指尖滑落，掉在石板路上，滾到了木香花叢下。沈伊沐彎腰去撿，手指剛夠到彈珠，卻不小心碰掉了枝頭的一個花苞。她心裡一緊，連忙扶住花枝，那花苞已經落在了泥土上，小小的，還沒來得及綻開。
她歎了口氣，把花苞撿起來，放在竹籃的一角。剛要起身，手腕突然被什麼東西勾住了——是木香的藤蔓。大概是剛才扯草時不小心碰鬆了，一根細藤纏上了她的銀鐲子，勾住了上麵的花紋。
沈伊沐低頭解藤蔓，動作輕得像怕碰疼了它。藤蔓上的小刺勾著鐲子，她費了點勁才解開，手腕上留下幾道淺淺的紅痕。她對著紅痕吹了口氣，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時，看見周明宇站在籬笆外，手裡拎著個紙袋。
“在忙呢？”他站在陽光下，白襯衫的袖子卷到小臂，額角有層薄汗，“剛從街對麵的麵包店過來，看見你在這兒，買了點牛角包。”
沈伊沐站起身，臉頰微微發燙，不知是曬的還是彆的。“你怎麼來了？”
“下午要去趟圖書館，順道過來看看。”周明宇把紙袋遞給她，“剛烤好的，還熱乎。”他的目光落在她沾了泥土的手上，又掃過竹籃裡的雜草，“除草呢？”
“嗯，草太多了，怕影響木香開花。”她接過紙袋，指尖碰到他的手，溫溫的。
周明宇走到花叢邊，彎腰看了看，“我來吧，你歇著。”他說著就要伸手，卻被沈伊沐攔住了。
“不用不用，我快弄完了。”她把彈珠遞給他，“你看，我撿到個這個，是不是很有意思？”
周明宇接過彈珠，放在手心轉了轉，“像我小時候丟的那顆。”他抬眼看她，眼裡帶著點笑意，“那時候總愛跟在大院的孩子後麵玩彈珠，有次輸光了，回家哭了半天。”
沈伊沐忍不住笑了：“沒想到你也有輸哭的時候。”
“誰還沒點糗事。”他把彈珠還給她，“留著吧，說不定是好兆頭。”
她把彈珠放進圍裙口袋，剛要說話，煤球突然從花叢裡竄出來，嚇了她一跳。周明宇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過來，她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連忙站穩了說：“謝謝。”
“小心點。”他鬆開手，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紅痕上，“被刺到了？”
“沒事，就劃了一下。”沈伊沐不太自然地捋了捋袖子。
周明宇沒再說話，隻是蹲下來，幫著拔起靠近籬笆的雜草。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弄疼了木香的根，陽光落在他發頂，鍍上一層淺金色。沈伊沐看著他的側臉，忽然覺得，這樣安安靜靜的時刻，好像也不錯。
風從巷口吹過來，帶著點槐花香。木香的枝葉輕輕晃動，有片嫩葉拂過沈伊沐的臉頰，像隻溫柔的手。她低頭繼續除草，手指碰到濕潤的泥土，心裡卻覺得暖暖的。竹籃裡的雜草越來越滿，而枝頭的花苞，好像又飽滿了些，仿佛再過幾天，就能等來滿牆的香。
她想起剛才張奶奶的話，等木香開花，整條巷子都會是香的。到時候，或許可以摘幾朵插在玻璃瓶裡，放在窗台上。再或許，周明宇下次來的時候，能趕上第一縷花香呢？
這樣想著，沈伊沐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揚，連帶著除草的動作都輕快了許多。陽光正好，風也溫柔，好像連時間都放慢了腳步，陪著她一起，等一場盛大的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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