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緩緩褪去,將這個悶熱的鍋爐房重新還給昏暗。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味道,像是金屬被燒紅後浸入冰水的刺啦聲,又混合著臭氧的清新與危險。
那台承載了城市所有謊言的服務器此刻安靜得像一座墓碑,屏幕上最後一行傳輸代碼閃爍了一下,歸於沉寂。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窗外,原本屬於這個夜晚的喧囂和秩序,被一種更龐大、更深沉的情緒所取代。
沒有尖叫,沒有警笛,隻有一種無聲的、集體性的哀慟。
仿佛整座城市的神經末梢被同時接通,所有被壓抑、被篡改、被遺忘的痛苦,在這一瞬間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是記憶的堤壩在瞬間崩潰後,奔湧而出的洪流。
沈星河的胸口劇烈起伏,他能感覺到那股悲傷,不是通過耳朵,而是通過皮膚,通過空氣的震動,直接滲入他的骨髓。
他扶著冰冷的牆壁,才勉強站穩。
剛才那一幕,那席卷全城的數據風暴,幾乎抽乾了他所有的力氣。
“你……你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王建國·真的聲音嘶啞乾澀,他沒有去看林夏,也沒有去看沈星河,而是怔怔地望著窗外那片被萬家燈火映照得昏黃的天空。
他的臉上不再有之前的驚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近乎於認命的疲憊。
“你知道這會帶來什麼嗎?不是解放,是混亂。當人們發現自己美好的生活、和睦的家庭、甚至深愛的人,都建立在被篡改的記憶之上時,他們會做什麼?仇恨會像瘟疫一樣蔓延,整個社會結構會從根基開始腐爛。”
“那也是真實。”林夏·虛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她轉過身,那張屬於林夏的臉上,是一種沈星河從未見過的、神隻般的冷漠與悲憫。
她似乎完全不受外界那股龐大情緒浪潮的影響,像風暴中心的絕對寧靜。
“腐爛的根基,本就支撐不起未來。與其讓大廈在未來的某一天轟然倒塌,不如現在就推倒它,在廢墟上重建。”
她的目光終於落回到沈星河身上,那雙眼睛裡倒映著他蒼白的臉。
“曆史的債,已經開始償還。但那隻是過去。”
說著,她緩緩抬起右手,白皙的掌心向上。
一團柔和的光芒在她掌中彙聚,最終凝結成一枚閃爍著微光的實體。
那東西看上去不像是金屬,也不像是晶體,更像是一滴被捕獲的、凝固的星光,內部有無數細微的數據流在緩緩遊動。
一枚全新的記憶密鑰。
沈星河的瞳孔猛地一縮,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他認得這個東西,或者說,認得它的形態。
他自己就曾使用過類似的密鑰,去解鎖被封存的真相。
但眼前這一枚,似乎更加純粹,更加……危險。
“你要用它做什麼?”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沙啞。
林夏·虛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微笑,那笑容裡沒有溫度,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
“讓你看見,真正的未來。”
“真正的未來?”沈星河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他感到一陣荒謬。
他們剛剛才撥亂反正,讓曆史回歸真實,難道未來也存在一個“虛假”的版本嗎?
“你以為,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就是唯一的終點嗎?”林夏·虛向前走了一步,她身上的氣場強大而又令人窒息。
“沈星河,你看到的和平,不過是精心修剪的盆景。有人剪去了所有可能帶來痛苦和掙紮的枝椏,隻留下看似繁茂的綠葉,讓你們活在一個安全、穩定、卻毫無生命力的花園裡。”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沈星河和王建國的心上。
王建國·真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林夏·虛:“你在胡說什麼?什麼盆景?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避免文明在內耗中走向毀滅!是為了給大多數人一個安穩的生活!”
“安穩?”林夏·虛的笑容帶上了一絲嘲諷,“被圈養的牲畜也很安穩。但它們永遠看不到草原的廣闊,也永遠體會不到與野獸搏鬥的血性。你們所構建的‘安穩’,是以閹割人類所有的可能性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