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湖心亭的木欄上還凝著水珠。
沈星河坐在石凳上,終端屏幕的冷光映得他眼尾發沉。
十萬條情感積分明細在指尖滑動,他看得很慢,指節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泛白。
"替人扶門十七秒借同桌藍色圓珠筆未還雨天把傘傾向鄰座自己濕了半邊肩膀"……這些被係統捕捉到的碎片像細沙,正從他記憶的指縫裡漏出來。
他忽然頓住,拇指停在一條記錄上:"1999年9月5日,高二3)班,沈星河把最後半塊麵包塞進林夏課桌抽屜。"
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前世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的事——林夏總說自己早上喝豆漿就飽,可他分明見過她攥著空飯盒在操場晃悠。
當時他隻當是青春期彆扭的沉默,此刻盯著終端上的"未被記錄的善意"幾個字,喉結動了動。
原來有些溫柔,連當事人都忘了標注。
"這些不是我改寫的曆史。"他輕聲說,聲音撞在晨霧裡,"是他們自己想起來了。"
"所以你打算驗證什麼?"
林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抱著個牛皮紙袋,發梢還沾著舊物館走廊的木香。
沈星河回頭時,正看見她耳後那枚褪色的藍發卡——那是去年她在舊物館回收的老物件,說是"能聽見九十年代的風"。
"當記憶被喚醒,普通人會不會繼續傳遞它。"沈星河合上終端,石凳上的露水洇濕了褲腳,"就像往池子裡扔塊石頭,要看漣漪能蕩多遠。"
林夏把牛皮紙袋擱在石桌上,抽出一疊泛黃的紙頁。
最上麵那張是草稿紙,鉛筆印子淡得像要化在風裡,卻能辨認出歪斜的"2x+3=7"。"退休教師王淑芬捐的,她說這是1992屆學生的錯題本。"她指尖輕點紙頁邊緣,"那孩子後來考上清華,去年回校給她過了八十歲生日。"
沈星河的指腹蹭過紙頁上的褶皺。
那些歪扭的算式突然有了溫度——或許是某個秋晨,少年咬著鉛筆頭憋紅了臉,女教師俯身在他耳邊說"再想想,你能解出來"。
"能不能讓這些故事回到它們該去的地方?"他突然問。
林夏笑了,眼角的細紋像被風吹開的漣漪:"你不是一直說,係統不該是收藏館,而是回音壁?"
豆漿攤的銅鍋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沈建國係著藍布圍裙,用竹勺攪動著豆漿,白霧裡他的白胡子沾著水珠,像落了層薄霜。
"爸,用豆漿攤做記憶交換站吧。"沈星河把終端擱在攤前的木桌上,"帶舊物來換豆漿,我讓人幫著錄入係統,第二天念一個"被記得"的故事。"
銅勺碰在鍋沿上,發出清響。
沈建國沒抬頭,隻伸手擦了擦鍋身:"行啊,反正鍋底還刻著你媽名字呢,算不算舊物?"
沈星河一怔。
他湊近看,銅鍋內側果然有道淺痕,"周秀蘭"三個字歪歪扭扭,像是用鐵釘劃的。
那是1998年母親下崗前,父親用半個月工資買的二手銅鍋,說是要支起全家的生計。
"你媽走的那晚,非讓我刻的。"沈建國的拇指摩挲著鍋沿,"她說"這鍋能煮一輩子熱乎氣"。"他抬起手腕,沈星河這才注意到,那根褪色的紅繩還係在他腕間——是母親當年用舊毛衣拆的線,編了送給他的發繩。
晨風吹來,攤前的木牌"吱呀"晃了晃。
沈星河沒再說話,默默把第一張"記憶兌換券"貼了上去。
紙片邊緣沾著豆漿的甜香,上麵手寫著:"舊物換豆漿,故事換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