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連下了三天,青石板上的水窪積成了小潭。
沈星河蹲在廊下擦鐵鍋時,院門口傳來傘骨碰撞的脆響——李嬸的藍布傘骨歪了根,雨水順著傘沿淌到她膠鞋上,“小星,今兒沒糊鍋貼?”
他抬頭,見王奶奶跟在後麵,塑料布頂在頭上像朵灰蘑菇,小寶拽著她衣角,鞋尖沾了泥。
“鐵鍋見不得潮氣,生不起火。”沈星河抹了把臉上的雨珠,話音剛落,身後傳來木板吱呀聲。
沈建國抱著個舊煤爐從屋裡出來,爐身沾著鏽,他用袖口擦了擦:“老法子,慢點燒。”煤爐往地上一放,帶起股舊木料的陳味。
沈星河這才注意到父親褲腳濕了半截,顯然早就在屋裡翻找。
“我來。”沈建國蹲下身,從兜裡摸出半盒火柴。
碎木片和舊報紙墊在爐膛裡,他劃火柴的手有點抖——風濕又犯了,指節腫得像顆核桃。
第一根火柴剛碰著報紙就滅了,第二根燃到一半被風卷走,第三根終於點著了,火苗剛竄起兩寸高,雨絲斜斜飄進來,“嘶”地又熄了。
“爸,我幫你。”沈星河也蹲下,膝蓋壓進濕泥裡。
兩人湊得極近,能聽見父親粗重的呼吸。
他抓起一把鬆針墊在碎木下——這是昨天張叔給的,說鬆針油性大禁燒。
沈建國劃亮第四根火柴,沈星河趕緊用手攏成擋風的罩子,兩團影子在雨幕裡疊成模糊的一團。
“呼——”父子倆同時輕輕吹氣。
火星子先是星星點點,接著“轟”地竄起,橙紅的火苗舔著鬆針,劈啪作響。
沈建國笑了,皺紋裡沾著雨珠:“火這東西,不怕滅,怕沒人想再點。”
沈星河喉頭發緊。
前世父親下崗後總說“廠子裡忙”,其實是蹲在小酒館喝到打烊,那時的煤爐總冷著,鍋底結著黑黢黢的鍋巴。
現在火苗映著父親鬢角的白,他忽然想起昨夜筆記本裡小寶寫的“火”——原來最旺的火,從來不是靠風助,是有人願意彎下腰,一次又一次去點。
手機在兜裡震動時,火苗正燒得旺。
林夏的視頻通話,背景裡傳來“3號病房家屬請取藥”的廣播。
她頭發隨意紮著,眼下青黑像蒙了層灰,卻笑著晃了晃身後的折疊椅:“陪護我叔呢,小手術,睡一覺就好。”
沈星河盯著她眼下的陰影。
前世林夏也這樣——母親病逝那年,她在醫院守了七天七夜,見人就說“沒事”,直到他在樓梯間撞見她抱著病曆本發抖。
“等你回來。”他壓下追問,“我用煤爐給你煨鍋糊粥,加你愛吃的紅棗。”
林夏眼睛亮了亮,又迅速暗下去:“說好了,不許提前嘗。”掛斷前,她的鏡頭晃了晃,露出牆角堆著的保溫桶和皺巴巴的陪護床,沈星河盯著那團模糊的影子,直到屏幕變黑。
他轉身翻出母親的砂鍋。
這隻砂鍋裡層結著茶漬,外壁有道裂痕,是母親化療時手虛,端著熱湯摔的。
那時他上高三,母親蹲在地上撿碎片,說“還能用”,用鐵絲纏了三圈——鐵絲磨得發亮,每道彎都貼著裂痕的弧度。
“人也一樣,裂了,未必不能熱。”沈星河摸著鐵絲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