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院角的梧桐葉在青石板上篩出細碎光斑時,沈星河推開了吱呀作響的院門。
新鐵鍋穩穩架在老爐架上,鍋底那層薄油被晨露浸得發亮,邊緣一圈焦痕像被誰用炭筆輕輕勾了道金邊——是林夏昨夜試火時留下的。
他伸手撫過那焦痕,指腹觸到粗糙的紋路,想起昨夜父親電話裡帶著睡意的聲音:"換你教我怎麼把"糊"燒出滋味來。"
喉頭突然發緊。
他彎腰湊近鐵鍋,能聞到殘留的油香裡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苦,像極了母親當年總說"不小心燒糊"的鍋貼味。
從前他總覺得這焦痕是遺憾,是需要修正的錯誤;可此刻望著晨光裡泛著溫潤光澤的鐵鍋,忽然明白有些"糊"本就是家的味道——不是要完美,而是要有人願意守著鍋等。
他沒急著生火,轉身回屋取出母親留下的藍花搪瓷飯盒。
盒蓋內側還粘著半塊已經發黑的飯粒,那是母親最後一次給他裝午飯時蹭上的。
他用軟布仔細擦拭盒身,金屬表麵的劃痕在陽光下泛著淺淡的光,像母親眼角的皺紋。
擦淨後,他踮腳放進櫥櫃最上層,旁邊是去年從老灶膛裡扒出來的炭核——那是母親住院前最後一次燒火留下的。
"叮——"手機視頻提示音驚得他手一抖,炭核骨碌碌滾到飯盒旁。
林夏的臉出現在屏幕裡,發梢還沾著晨露,顯然剛跑完步:"你在翻箱倒櫃找什麼寶貝?"
沈星河把鏡頭轉向櫥櫃:"收拾"火種"。"他指尖點過飯盒,又劃過炭核,"以前總想著靠腦子記,可記性這東西......"他頓了頓,想起最近總記不清母親化療時具體說了哪句話,隻記得她當時握著他的手,掌心熱得發燙,"有些東西,得用眼睛看,用手摸,才能傳下去。"
林夏沒說話,屏幕裡的她咬了咬嘴唇,耳尖慢慢紅了——和昨夜在灶邊看他刻字時一個模樣。
沈星河正要說什麼,院外傳來竹籃磕碰的脆響。
"星河!"沈建國提著半籃帶泥的冬筍跨進院門,褲腳沾著露水,"老周頭今早從鄉下捎的,你媽當年就愛用這燉糊鍋底。"他把竹籃往石桌上一放,蹲到爐前撥弄煤塊,火星子"劈啪"濺起來,"你打算一直這麼燒下去?"
沈星河蹲下來幫父親撿冬筍,帶著泥土的筍尖紮得手心發癢:"有人願吃,我就燒。"
"可你不能總守著鍋。"沈建國突然直起腰,眼角的皺紋被晨光照得清晰,"林夏昨天說她辭了北京的工作,今天該到車站了。
你也該......"他低頭搓了搓手,煤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往前走了。"
最後幾個字輕得像歎息,卻重重砸在沈星河心口。
他望著父親鬢角的白發,想起前世這時候父親正蹲在工地吃冷饅頭,而此刻爐邊飄著冬筍的清香——原來所謂"修正",從來不是把生活擰回完美的模子,而是讓每個當下都有溫度。
當晚,院中風鈴靜垂。
沈星河沒像往常那樣生起爐火,隻坐在小馬紮上翻母親的舊菜譜。
泛黃的紙頁間掉出張便簽,是母親的字跡:"記錯也好,反正星河愛吃糊的。"墨跡有些暈染,像當年她化療後手抖著寫的。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起身取下院門口掛了三年的木牌。
木牌上"糊鍋免費"四個紅漆字被風雨磨得發白,他找了塊砂紙慢慢打磨,木屑簌簌落在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