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的陽光比往日更淡,照在青石板上泛著冷白。
沈星河站在院門口,望著簷下那串銅鈴——三天前他親手掛上的新木牌“火已傳,飯常在”,此刻在風裡晃出極淺的弧度,銅鈴卻始終沒響。
往常這時候,張嬸家小崽崽該踮著腳扒院門縫了,可今天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他低頭看了眼腕上的表,七點整,灶房的窗還是黑的。
煤爐靜臥在牆角,爐口蒙著層薄灰,像被誰輕輕蓋了塊布。
手機在褲袋裡震動時,他正盯著保溫箱發呆。
屏幕亮起,林夏的臉擠在視頻框裡,發梢還滴著水,顯然剛洗完頭:“沈老板,我今早路過菜市場,賣豆腐的阿婆問我‘你們家小沈最近咋不買焦豆腐了?’”她歪著頭笑,“連阿婆都看出來了,你還說隻是歇幾天?”
沈星河摸了摸後頸,喉結動了動:“真歇幾天,讓鍋喘口氣。”話出口時,他聽見自己聲音裡的虛。
視頻裡林夏的眉頭皺了皺,正要追問,院外突然傳來自行車鈴鐺響——是收廢品的老張頭。
沈星河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抬手指向窗外:“我得去給老張頭開門,掛了啊。”
掛斷視頻,他背貼著牆慢慢滑坐在地。
褲袋裡的錄音筆硌著大腿,他摸出來,拇指在播放鍵上反複摩挲。
按下的瞬間,父親的聲音混著油星濺起的“滋啦”聲湧出來:“換你教我。”尾音帶著點啞,像塊粗布擦過心尖。
他閉著眼又按了一次,這次連張嬸孫子的奶聲奶氣都清晰了:“爺爺說,焦的是鍋的心跳。”
“叮——”
院門被叩響時,沈星河正把錄音筆貼在耳邊。
他手忙腳亂塞進褲袋,起身時撞翻了旁邊的竹椅。
“星河。”
沈建國的解放鞋在青石板上碾出細碎的響,他左手拎著個油紙包,油漬早把紙浸得透亮,右手扶著門框,指節因用力泛白。
“爸?”沈星河迎過去,“您咋來了?”
沈建國沒接話,目光越過他掃向灶房。
爐膛冷寂,鐵鍋倒扣在案台上,鍋沿還沾著前晚擦鍋時留下的水痕。
他抿了抿嘴,把油紙包遞過去:“新熬的豬油,你媽說過……”話沒說完就頓住,喉結動了動,“鍋冷太久,會裂。”
沈星河接過油紙包,油香混著點焦味鑽進食指縫:“您前陣子不還說‘看著就暖’?”
“那是我退場,不是讓你收攤。”沈建國蹲下身,從褲兜摸出塊舊藍布,蘸著豬油開始擦爐架。
布擦過鐵的聲音“沙沙”響,“人可以歇,火不能斷——斷了,就成擺設了。”
沈星河望著父親佝僂的背。
他記得三天前遞飯盒時,父親的手比記憶中涼,可此刻擦爐架的動作卻帶著股狠勁,像要把所有沒說出口的話都揉進布紋裡。
“爸……”
“彆說話。”沈建國頭也不抬,“聽,爐架擦乾淨了,火才肯來。”
當晚暴雨突至。
深夜的雷炸得窗欞直顫,沈星河從夢中驚起時,後頸全是冷汗。
他抓過床頭的手電筒衝出門,雨幕裡隻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保溫箱還擱在院角的老槐樹下!
“啪嗒。”
手電筒光束掃過青石板,積水漫過他的鞋尖,冰涼的水順著褲管往上爬。
他跌跌撞撞跑向老槐樹,泥點濺在褲腿上,可等他扒開被雨打濕的草簾,保溫箱裡空蕩蕩的,隻剩張被石頭壓著的紙條。
雨水順著發梢滴在紙條上,字跡暈開又慢慢顯形:“謝謝留飯,我媽今早走了,我回來時,桌上正好溫著一碗,像她還在。”最後那句“故事已換”被重重畫了道線,墨跡在雨裡洇成深褐。
沈星河蹲在雨裡,水順著下巴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
他突然笑了,笑聲混著雨聲,驚飛了屋簷下避雨的麻雀。